服务生自然没觉得这有什么,又尽职尽责地推荐了两个菜。 倒是从头怼到尾的戚舟和沈彦,突然熄了火,意外默契地,无声对视了一眼。 于是从点完菜,上餐到吃饭的一整个流程间,本来就很自来熟的沈彦,话匣子更像是被人撬开了一样。 先是狠狠感谢了一番贺知野对岑枳的照顾,紧接着仿佛酒过三巡的中年男人——恨不得把他和岑枳一块儿,三岁开始在幼儿园过家家演过什么角色,做过什么假饭,下午点心发几块小饼干,仔仔细细一一细数。 连他和岑枳小时候一起在老厂区绿化带睡着,害一院子大人急得上火找半天的事儿,都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刮了出来。 贺知野全程嘴角绷直,唇线紧得像一扯就能断。 不参与、不插嘴、不接茬。 他发现了,这玩意儿不是只雕,是只孔雀。 那讲到兴奋之处,还要面向他小同桌笑成一朵向日葵的样子,和歘一下抖开羽毛的公孔雀有什么区别? 偏偏他还只能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她小同桌。 贺知野只觉得面前那盘糖醋小排,厨师失手倒了一整瓶老陈醋。 岑枳一早习惯了沈彦的多话,安安静静自动屏蔽,把不能一心二用的嘴,充分利用拿来吃东西。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连平时瞧着挺高冷的戚舟,都挺有输出欲望的。 可能是看沈彦说了这么久,贺知野都兴致缺缺?准备调节一下气氛? 譬如戚舟现在在讲的,是她们俩初一刚认识那会儿,因为秋游前一晚她突然有点儿感冒,秋游当天就没去。 妈妈帮她和老师请了假,她就裹得严严实实,心无杂念在家刷了一天题。 结果,原先准备了满满一大包零食饮料,还有岑枳喜欢的小甜点,准备和岑枳一块儿吃,并且还叫了她爸公司拍照技术最好的助理,打算给俩人全程跟拍的戚舟,孤零零一个人,等了她一整天。 最后问了老师才知道,岑枳不会来了。 对戚舟来说,作为一个已经做了她两个多月同桌的小伙伴,竟然,连提前告之她一下都没有。 岑枳明明有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戚舟气炸了。 越想越气,当晚就给岑枳去了电话,直言要是不想和她做同桌就直说,不需要用这种婉转的方式来提醒她! 戚舟每回翻这笔旧账,岑枳都心虚得想挠脸。 “贺同学,你知道枳枳当时是怎么哄我的吗?”戚舟完全不需要贺知野真的去猜,因为她会真实且艺术地加工阐述给他们听,“枳枳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奶糖罐子,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就那么直接塞到了我手里嗷。” “还跟我说,绝对是真心实意想和我做同桌的,我要是不相信,这一罐子她最爱的奶糖,就是定金。你们说有这么强买强卖的吗?” 戚舟说完,笑得倒在岑枳肩上,神色自然地扫了眼对面那俩男的。 贺知野:“……?” 奶糖。 还是一罐子。 贺知野听完,也看不出情绪,但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慢腾腾地抬眼,耷拉着眼皮子压低视线,看向岑枳。 戚舟嘴角很有技巧性地一翘。 小样儿,跟我争。 我们家老头子那些莺莺燕燕都不是我的对手,就你们俩直男,还能斗得过我? 戚舟明白,在听到岑枳主动询问这位贺同学“你想吃什么”的时候,沈彦的心态,应该和她差不多。 就算受了那么多年的训练,岑枳其实还是很少和别人商量事情。 就像突然被自己亲爹找到,要来C市念书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只是在临走之前,和他们报备似的支会了一声。 岑枳面对人的社交方式,更多的是被动技巧性地应对。 所以这点在正常人看来很自然的“关心”,其实在小姑娘那儿,简直像这个城市冬天积一尺厚的雪那么难得。 此刻的岑枳没抬头,都仿佛感知到了贺知野视线焦灼她发心的威力。 她慢腾腾地抬起脑袋,果然,贺知野完美的下颚线条,正对着她这个方向展示呢! 见她抬眼,贺知野唇角勾了勾,胳膊斜斜伸到她面前那盘银鱼炒蛋上,筷子轻轻一戳,白瓷盘上挂面炸至金黄的金丝网应声而断,一条漏网之银鱼翻着小肚皮躺平。 “你发出去的定金,”少年笑得异常平和,淡声复述起事实来,“还挺多啊。” “…………”岑枳张了张嘴。 心虚,就是非常心虚。 但又毫无反驳的余地。 她这不是,当年福至心灵,用这个办法让生气的戚舟消了火,就觉得…… 正确的经验,可以复制一下么。 一顿饭吃到快上小甜品的时候,戚舟叫岑枳陪她一块儿去上厕所。 俩女孩子一走,贺知野就说要去抽根烟,让沈彦慢慢吃。 这家店的吸烟室就在洗手间旁边,这会儿没人。 贺知野站在吸烟室门口,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 “你也给他糖了?”回音挺大的洗手间里,俩小姑娘无所顾忌地互聊。 “我、我就……”岑枳莫名心虚,吱唔着仔细算了下,才确定道,“就给了他四颗哦。”说完又邀功似的,“我给了你一罐呢。” 知道岑枳并不想上厕所,戚舟轻哼了声,赦免般:“你去外面坐着等我吧。” 岑枳笑眯眯:“好哦。” 这餐馆中式风的装修,洗手间外面也造得山水庭帐似的,岑枳本来想在小石凳上坐一会儿,却没想到出来就看见了站在吸烟室门口的贺知野。 贺知野也不动,抄兜站着,懒洋洋地偏颌看着她。 岑枳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是走了过去。 “你……”岑枳瞄了眼他身后,“抽完了呀?” “……” 贺知野莫名觉得这“抽”字后面,可以跟很多字。 譬如抽风。 “你就只关心,那人偶服有没有小裙子好看,不关心点儿别的?”贺知野垂眼看着她,突然说。 “……?” 岑枳一懵,张了张嘴,下意识喃喃:“别的,什么别的?” 贺知野默然盯着她,轻咬了下后槽牙。 “……啊,”岑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上去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四下扫了眼没人经过,才小声说,“倒是有的。” 贺知野眼皮动了下,喉间低淡“嗯”了声,甚至下意识地俯下身,耳朵稍稍凑近她,低声说:“你问。” “那个,”岑枳很认真地,甚至抬起小手,无实物表演般往下扯住自己不存在花冠,意图帮助贺知野回忆当时的场景,问他,“那天你在后台说的,‘衣服谈不上好看,但你穿’,后面跟的,是什么呀?” “…………?” 贺知野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硬了一瞬,实在没忍住,碾了碾后槽牙。 “你,”岑枳见他不说话,讷讷地,甚至有点儿小失望地问他,“忘了啊?” 贺知野慢腾腾地站直,垂眼看她,提了提唇角,毫无感情地笑了笑:“记得。” 岑枳一喜,唇角还没来及翘起来, 却又看见贺知野倏地撇下嘴角弧度,耷拉着眼皮,一侧眉眼轻挑了下,凉声告诉她:“不告诉你。” 岑枳:“……?” 岑枳:“…………”
第37章 贺知野这句“不告诉你”一落地, 岑枳都懵了。 还能……这么聊天的? 岑枳一脑袋浆糊地挠了挠脸,处理器都呼啦出了火星子,飞速带动脑子运转。 最后眼睛微睁了下, 慢吞吞地试探道:“那我, 也送你一罐,奶糖?” 贺知野微顿了下。 “别人也有的东西。”少年几不可闻地轻“呵”了一声,声音寡淡, “没兴趣。” “……” 岑枳抿紧唇,眨巴了两下眼睛。 再一次觉得她同桌,真的好像一只冷淡又傲娇的大猫哦。 这三个人是前后脚回来的。 在安静寂寞下越想越不对味, 终于咂摸出贺知野那话潜台词的沈彦,戳了筷糖醋小排,酸溜溜地小声嘟囔:“合着你俩都收到过定金?就我没有。” 戚舟:“野猪吃什么细糠。” 沈彦:“??” 岑枳理所当然地说:“你又没做过我同桌。” “……”沈彦看着对他没有半点儿同情和心虚的岑枳,郁闷地撇嘴。 他和岑枳从小一块儿长大。 当初大院里那批小孩儿, 不是臭烘烘的小男孩儿,就是比他大好多的大孩子。 某一天,岑家叔叔阿姨, 突然领回来一个妹妹。 肉鼓鼓的小脸,大眼睛漂亮得像琉璃珠子。见了他这个院子里的小魔头也不害怕,就那么茫然又怔愣地看着他。 沈彦当下就决定, 这孩子,他认下了。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你要说不喜欢吧, 那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你要说喜欢吧……到底是哪种喜欢呢?沈彦自己也分不清。 岑枳被学校里那些小男生表白示好送情书, 他会不爽。初中和戚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他也会不爽。 他到底是把岑枳当妹妹,当家人, 当朋友当发小,还是当别的什么,他也不知道。 就好像戚舟明明是个女的,看见岑枳和他要好,知道他才是和岑枳从小一块儿长大,相处时间最长的玩伴,也会吃醋。 沈彦凌乱地意念薅了把头发。 想什么呢,他们家枳枳才多大?况且,才两个月而已,能怎么着? 于是主动转移话题让自己分心:“枳枳,你这两天运动会,还准备扔铅球啊?” 别看小姑娘运动神经不发达,力气却大得离谱。就幼儿园过家家被她推的那一下,尾椎骨仿佛到现在还疼着呢。 岑枳正在研究这家的小笼包奶冻,小银勺子背面贴了贴小笼包的褶子腰,小甜点一整个Duang得晃了下。 “啊。”岑枳低着脑袋,心狠手辣一勺子戳下去固定住,下意识回他,“本来是报的哦,但是昨天摔了一跤,我们老师让我,不要去了。” 岑枳这话一说完,沈彦眉头一皱,连全程追着他怼的戚舟都忘了接他话茬,反倒有点儿紧张起来,问岑枳:“摔哪儿啦?” 甚至有点儿像想伸手去检查一下,又怕磕碰到她哪儿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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