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见她这般,更加喜爱,笑得堆起眼角皱纹,挤着眼睛只剩一条缝:“你好生歇着,我去给你煮些热汤,把肠胃熨服妥帖了,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便能好了。” 郭晴乖巧的又道一声谢。 老伯从旁哈哈笑道:“看来我二老与诸位也是有缘,我家老婆子自从最小的闺女嫁出去后,许久都不曾这般高兴了。” 老妇人嗔视一眼老伯,转而又笑眯眯的迈着碎步出了房门。 “老伯请坐。”姬怀生抬手示意房内窗下的高凳。 老伯正了两分神色,踱步过去坐下:“你们是想问怨灵的事吧?” 姬怀生跟在他后面移步,在另一把高凳坐下,点了点头:“这怨灵扰村有多久了?” 姜依依顺势在床沿坐下静听。 陆峥环视一眼房间,搬出梳妆台下矮凳,撩摆坐下,望着姬怀生与老伯。 高凳中间的高脚几上是老妇人放下的那盏油灯,橙黄的一团火光轻轻摇晃,光影落在人脸影影绰绰。 老伯一手撑在膝头,一手搭在高几上,微微侧转过身:“大概两月有余了。” 姬怀生又问:“不曾有人来解决?” 说起这事,老伯就深深叹了一口气:“前几日,有两位玄门弟子途径此处,听闻此况,便说要亲去除怨,可这一走,再没消息,怨灵还是每晚都出现,也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我们也不敢前去寻人。” 姬怀生略忖了忖,继续问:“那这怨灵又是因何而起?” “这怨灵,是从隔壁村来的。”老伯又叹一声,这次是边叹边无奈深长的摇头:“这事啊,还要从好多年前说起。” 四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老伯,认真聆听着。 “那村里有一位茶脚商,专贩茶叶转卖给附近村子里的人。” “茶脚商性子温和,待人和善,与妻子恩爱有加,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大多都识得他。” “后来有一天,茶脚商外出贩茶,不料途中遭难,生死未卜,他妻子在家日日以泪洗面,苦苦等候。” “一开始,村里的人都相互帮衬着,久而久之,便有那歹人起了贼心。” 老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那人见茶脚商半年未归,便有心觊觎他妻子的容貌,自请媒婆上门劝她改嫁。” “他妻子也是个痴心的,死活不愿,还常常与人说,她梦见她夫君还活着,正躺在一间茅草屋中,等他好了自会归来。” “刚开始还有人劝,说她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致,让她放宽心些,趁着还年轻早为自己的下半生做打算,再到后来,大家便将她当成了疯子,开始有意疏远。” “而这祸事,就发生在这时候。” 老伯垂下眼缓了一阵,烛光将他脸上的沟壑勾勒得愈深:“那歹人久不得所愿,便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潜入了她家中,想以此逼她就范。” “可那是个倔强又烈性的女子,她原想自尽一了百了,可又念及夫君未归,苦苦熬将着,久而久之,彻底将自己的精神熬垮了。” “村里的醉汉听她整日精神恍惚,又不知从何处听了那桩风流事......”老伯恨恨的锤了一下桌子,不忍的闭上眼:“从此,她家里便多了梁上客。” 几人唏嘘不已,又气又恨又心疼,全都屏气凝神的往下听。 老伯嗓音沙哑,饱经岁月的语调也充满了故事感,仿佛让人身临其境。 “再后来,村里妇人孩子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有那腌臜泼皮的,甚至直接上门打骂。” “即便如此,她仍是苦熬着,只想再见她夫君最后一面,可这麻绳,专挑细处断。” “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随着肚子渐渐显怀,她惶恐,煎熬,心中日日蹉跎着,精神再也熬不下去了,终是肝肠寸断,一抹白绫,悬梁自尽了。” “等人发现时,她早已断了气,有人想进去将她敛葬了,却发现门窗怎么都推不开。” “这世间啊,偏偏就有许多巧事。”老伯从鼻腔中轻嗤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叹:“她死后不过一日,茶脚商就回来了。” “村里人心虚,不敢说出详情,全都三缄其口,要么只说他妻子痴情,日夜苦守相思,熬虚了精神,这才悬梁自尽。” “也有人打听过茶脚商失踪一年的去向,他说自己在归来途中不慎掉落悬崖受了重伤,被崖下猎户所救,养了数月才醒,醒来后也是整日浑浑噩噩,又将养了数月,方有精神给家里来信,直到养好了断手断腿可行路了,便马不停蹄的往家赶。” “这些都是听那村子里的外戚传出来的,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只听有人说看见那茶脚商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 嘴快的郭晴当下便问:“村子里无人生还吗?” 老伯摇摇头:“没听说有人逃出来。” 郭晴道:“茶脚商说他送了信回家,可若他妻子得了信,必定不会在此时上吊,所以这中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老伯道:“或许吧,多半是这信,被人藏了去。” 姬怀生则更关心眼下的问题:“那之前这些怨灵可有出来伤人过?” 老伯道:“并未听闻,那村子每到晚上是会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但只要不靠近就没事,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就涌了出来。” “此前我们不知,夜半听见人敲门,就有人迷迷糊糊的起身开门,当下便被夺了魂去,之后我们家家户户门前挂蒿草,夜晚不敢外行,在太阳落山前关门歇下。” 陆峥想法简单的问:“那你们就没想过要搬走吗?” 老伯看向他笑了笑:“住了一辈子了,如何舍得?再说去别处,开荒种地,不知又要多久方能吃得上一顿饱饭。” 陆峥连忙闭嘴,为自己提出的轻率问题感到羞愧。 姬怀生看向姜依依,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老伯:“可否麻烦老伯多留我们一日?我们明晚去村子内看看是否有解决之法。” 老伯连连摆手:“不妥不妥,你们这才四个人,还有一个身上不适,还是莫要轻易冒险的好,此前那两人还未找回来呢,我们这也就是麻烦了些,但也不妨碍活着。” “老伯不必担心,他们两位是幽黎族人。”陆峥指着姬怀生道:“这位还是幽黎姬氏呢,有他们在......” 姜依依和姬怀生相继看向陆峥,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陆峥接收到他们的目光,心头一滞,却全然不知所为何事,后面的声气都虚了:“定能解决问题。” “哎呀呀,竟是幽黎族的仙人啊。”老伯说着起身就要跪下去。 姜依依一激灵站起来,姬怀生手疾眼快的上前拉住人:“老伯莫要如此,我们担待不起。” “要得要得,我代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多谢二位援手之恩。”老伯还要往下跪。 姜依依跟着上前扶:“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伯这般我们倒受之有愧了。” 两人合力将老伯摁回椅子上。 先前不提及幽黎名号,就是怕这样的事,没想到他们管住了自己的嘴,却没管上陆峥的嘴。 老妇人端了热汤回来,见房内局势,不解问:“这是怎么了?” 老伯又将两人身份说了一遍。 老妇人也是放下碗就要跪。 姜依依和姬怀生手忙脚乱的又去扶那个。 陆峥也才琢磨出来两人刚刚那个眼神的意思,讪讪的挠了挠头。 无措晃动的目光对上郭晴,见她张着嘴巴无声道:“让你话多。” 他更自惭形秽的缩起了肩。 * 日光清朗,照得碧野间的小村庄一片静谧美好。 有小孩在村口追逐打闹,欢笑声盛着风儿飘得很远很远。 青壮的男人外出劳作,妇人则在家中织布缝衣,偶与左邻右舍谈笑几句。 小鸟啁啾鸣叫着从一个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优雅的来回踱步。 白日里的村庄与傍晚时分的判若两样。 姬怀生从外间回来,走进院内就见姜依依和老妇人坐在院中的草棚下。 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个刚有点模样的布娃娃正在教学:“你看,像这样掖进去再缝。” 姜依依正勾着脑袋认真观看,又自己尝试着做:“是这样吗?” 老妇人隐约蹙着眉,想来教得久了有点不耐:“不是,要这样。” 姜依依也有点泄气:“这东西做起来还挺麻烦的。” 姬怀生虽只看见了她的后脑勺,但从她的语气也能想象到她每一句话上都是什么样的神情。 没办法,他太过了解她。 是以光听见她的音,他就止不住的嘴唇想往上翘。 老妇人教得想打退堂鼓,意有所指的笑道:“不是这东西不好做,而是你这双手啊,不适合拿针,还是只适合拿武器。” 姜依依笑了两声:“可能我没有遗传到阿娘的手巧,我阿娘什么样的都会做,小时候每隔几天,她就会给我做一个不一样的布娃娃给我玩。” 老妇人通透道:“看来并非什么手笨,而是家里太宠,什么都为你做好了,便自然什么都不用学。” 姜依依眨眨眼:“大娘说这是做给外孙女的,看来您对闺女也太宠。” 老妇人怔了一下,随后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晃动的眼神中看到了归来的人,她略收了笑道:“回来了?” “嗯。”姬怀生笑着走过去,在两人前方蹲下来:“我来试试这东西,看看是如何让打小自诩聪慧的人都说难的。” 姜依依冷冷哼了一声,不服气的将手里的针线和布料递出去:“给你。” 老妇人眼神来回扫视两人,很快便带着过来人的了然于心抿着唇笑。 她将手中的布娃娃对着姬怀生,仔细的教学一遍。 姬怀生认真看着,笑盈盈抬眸瞅了一眼伸长着脖子的姜依依,方低头下针。 很意外的,他不仅很自信,手法也很娴熟,一点没错,针脚还工整,与姜依依前头的狗爬式形成鲜明对比。 姜依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怎么会的?” 姬怀生不紧不慢的将布料捋平:“你不会的东西,我自然得会,不然以后我们家衣服破了谁缝?” 老妇人哈哈笑,笑声爽朗:“是个直性的孩子,不过这话倒也没错。” 姜依依羞红了脸,埋下头抬脚往前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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