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起来,想了想:“那还是巴黎吧。” 商时舟问她为什么,她掰着指头说:“到时候我可以先去橘园看画,再去吉□□看看他画得像不像,然后晚上去迪士尼看城堡烟火!” “这么贪?”商时舟挑眉:“吉□□和迪士尼可不是一个方向,你确定赶得上?” 舒桥信誓旦旦:“你开车,什么都能赶上。” …… 回忆刹那翻涌,将此刻真的站在了Giverny的两人吞噬。 舒桥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的行程安排是这样。 她自己后来到橘园的时候,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想要看看莫奈的睡莲到底画得像不像Giverny的睡莲,但商时舟还记得。 说不清他们到底是已经都向前走了好几步。 还是有谁还活在过去。 舒桥抬手去将大落地窗关上,滑轮时常有人来保养,并不难拉动,窗外的雨开始转大,溅了几滴到舒桥的手上,远处有游客在雨声中变得更朦胧的各国语言传来,隐隐约约分辨不清。 商时舟下意识抬手来帮忙,舒桥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可以忘了。”她突然说,然后抬眸看他,弯了弯唇角:“过去的那些没有兑现的事情,已经可以忘了。” 雨声从没有合闭的落地窗传进来,像是要将这一瞬的两人变得更遥远,但空气中更浓郁的水汽却好似将这份遥远重新粘稠在一起,变成睡莲池中那些比翼连枝摩肩擦踵的模样。 也有风刮进来,将纱帘撩开,将舒桥的长发和裙边拂动,再将商时舟听到舒桥这句话后、心底最后一面强撑坚固的墙彻底吹塌。 也或许,那堵墙早已不再坚固,只剩强撑,只用舒桥不愿意再陪他演下去时的一句话就会倒塌。 正如此时。 商时舟垂了垂眼。 他姿容未乱,西装一丝不苟,舒桥却觉得,自己没见过他这般颓然的样子。 商时舟的额发挡住了一点他的视线,他望过来的目光带着自嘲和苦笑。 但男人依然是光鲜的,他似乎在尽力让自己慢条斯理地镇定下来,只是他的声线却第一次带了几分无奈。 几分自我剖析后,却依然束手无策的无奈。 “可是桥桥,”他说:“如果不这样,我要怎么重新接近你?” 舒桥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笑了一声:“一步之遥,还要多近才算近?” 商时舟注视着她那个近乎冷漠的笑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他的身后有闪电错综落下,游客们有的惊叫有的反而大笑,这些尘世的情感鲜活真实,有些聒噪却弥足珍贵,再随着那些飘摇而来的雨滴,冲破这四年来他为自己构筑的防御,一点点落在他的肩上和发梢。 商时舟灰蓝色的眸子只剩下了一片稠蓝,在骤暗下来的天色下,比他袖口的克什米尔蓝宝石更低沉,也更让人沉醉。 “我想重新爱你一次。”他终于开口,声音并不低,甚至算得上平铺直叙,但舒桥却从中听到了乞求之意:“桥桥,这一次,我绝不会半路离开,也不会……” “可我已经不会相信任何人了。”舒桥闭了闭眼,她在隐忍了这么许久后,终于被他这样的话语逼到退无可退,她近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商时舟,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不是没有试着去接受别人,但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相信任何承诺,也不会去爱。” 她的长发被乱风吹起,露出一张冷白且冷漠的脸,纵使说着情绪如此激动的话,她的表情也依然是冷的。她近乎嘲讽地看着他:“当然,仔细回忆的话,当时其实你也没有给我过任何承诺。要说的话,大约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商时舟下意识反驳:“不是。” 舒桥反而笑了起来:“那么……商时舟,你觉得我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再接受一次。” 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但只是这样听她说,她曾经试着接受别人这种事情,商时舟的心还是泛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慌和失控 可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为这件事情牵动情绪的人了。 踏上那一架私人飞机的时候,他神色麻木,侧头最后一眼看向窗外的时候,心中除却不甘,只剩下对舒桥的祝福。 不甘的祝福。 祝福她此后的人生顺风顺水,得偿所愿。 他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永远爱她。 他反悔了。 在知道舒桥来德国的时候就反悔了,这些年来,有关舒桥的消息他从一开始的钜细无遗,到无法安睡,不得不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将所有这些都连同后来的消息封存锁在办公桌里。 直到某次他继续往里放,发现放不下的时候,这才偶然看到了舒桥在康斯坦茨的消息。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旋即被巨大的懊恼彻底覆盖。 懊恼自己为什么真的能将她的所有消息都存放。 到康斯坦茨找她是真,偶遇是真,恰巧买了她住的那一间公寓也是真。 无论是在街上遇见她的那一刻,还是送她下车,再被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亦或者在地下车库里看到熟悉到灼伤眼瞳的斯巴鲁的那一刻…… 他的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像是有燎原的火在烧。 这么多的巧合,明明就像他们的重逢是命中注定。 不是没有想过舒桥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想过许多最坏的打算。 但或许是之前的所有接触中,舒桥都太温和,太有礼貌,太没有攻击性,看上去仿佛很快就会接受他,所以他才慢慢地忘记了自己之前的那些设想。 才让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不要说那些他之前的最坏的设想,哪怕是舒桥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讥诮,他都难以接受。 他紧紧抿着嘴,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有电闪照亮一瞬他的面容,未全部合拢关闭的落地窗缝隙变得更大,交织的风雨泼墨一般倒灌进来。 商时舟下意识侧身半步,将风雨挡在身后。 ——甚至忘了,其实他可以直接关上落地窗。 他心绪大乱,对着舒桥冷峭的目光微微闭眼,他心知肚明,她想要扯掉他脸上最后的面具,再将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自尊,所有的自持,所有的冷静,全部被击碎。 直到他能够以最直白,最浅显,最原本的样子去面对她。 让他再也没有任何一点面具可以带。 窗外的风雨绵延,已经没有了游客的声音,此刻的风雨之中,Giverny的睡莲池边,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只是这样的片刻,商时舟的全身都几乎已经湿透。 就在舒桥以为商时舟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他却倏而抬起了眼。 “舒桥。”他连名带姓地喊她,似乎这样才会更加郑重:“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我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你出现在这里,却又即将彻底离我而去,我却连伸手也没有去做,那我应该会恨自己一辈子。” 这一次,他是真的带着乞求地看她,雨水将他的眉眼都沾染上了湿润,甚至让他在有那么几个瞬息里,看起来像是一只落水的,狼狈的小狗。 他就这样看着她,慢慢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就一次。” 很快他又改口:“不,不是一次机会,而是……给我一点,能够接近你的可能性。” 他明明会讲许多国语言,明明已经习惯了位高权重居高临下的那个位置,言语之间常常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句,却在此刻几乎难以组织语言。 甚至最后一句,他无意识地换成了德语。 “你不用接受一次,也不用爱我。只要你允许我爱你。” 舒桥深吸了一口气。 深埋心底这么多年的委屈一夕说出口,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许久,她终于说:“可我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她看向商时舟的眼睛,在他的眼瞳变得黯淡之时,重新开口:“……即使如此?” 于是那双被风雨浇灭的灰蓝色眼瞳重新被点燃,他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是生怕她反悔。 “即使如此。”言罢,他呢喃般又重复一遍,近乎愉悦:“即使如此。” 即使这一次,你连向我迈步的力气都已经彻底失去,也没关系。 所有的步伐,都让我来。 商时舟的额发已经湿透,耷拉在他的额头。上一次舒桥见到他这个样子,还是在那一场拉力赛结束后,他将一整瓶矿泉水浇在自己头上的时候。 可那时是放浪形骸,纵情狂欢,而这次,他那双好似会永远冷静的灰蓝色眸子被淋湿,他的手工定制西服被淋湿,他昂贵的皮鞋也淹在积水之中,雨水落在上面,溅出一片水花。 然后,他上前。 低头吻住了她。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她不要后退。 他便甘之若饴。
第44章 在风雨里如此一番的结果就是, 两人没能有机会去迪士尼看烟火,也没有什么机会继续在巴黎街头继续游玩,更无可能按照商时舟原本的计划去南法的海边晒晒太阳。 因为他们双双感冒了。 一个比一个严重的那种。 舒桥虽然瘦, 但其实体质还算不错,否则也不可能彼时这么快就适应商时舟副驾驶领航员的位置, 毕竟拉力赛再怎么也可以算作是极限运动的一种。 就和上次一样, 她虽然着凉有些风寒, 却并不妨碍她的日常行动。 但显然商时舟不这么觉得。 等到舒桥反应过来, 他们已经从之前的斯巴鲁Impreza换成了加长林肯, 后排放了一张柔软漂亮的床的那种。 商时舟刚刚挂了一通电话。电话里讲的是法语,舒桥听得半懂不懂,她一直觉得法语连贯讲的时候十足吵闹, 唯有短语才能觉出一星半点的浪漫,但落在商时舟的音色里,就算是长句, 也竟然带了喑哑的缱绻。 舒桥忍不住掀起眼皮, 正对上他的视线。 “Giverny的庄园虽然漂亮,但不适合养病。”商时舟向前倾身,连音色都压低温柔:“所幸巴黎近郊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舒桥斜靠在床上,被裹成了一个包子, 背后是软软的靠垫, 怀里还有她喜欢的玉桂狗抱枕, 她被暖风吹得晕晕乎乎, 完全不想去思考商时舟说得地方是哪里, 只点了点头, “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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