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生冷一闪而过,快到让虞笙以为是她的错觉。 ——原来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的身上并不具备着一视同仁的温柔。 见她出神得厉害,菲恩问:“怎么了?” 虞笙摇头说没什么。 他没质疑,提出要将她送回酒店,虞笙再次拒绝,他依旧没有强求,只说“路上小心”。 气定神闲的姿态,像是笃定这次见面后,他们还会有后续。 虞笙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半路,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跟他说清楚,回头看了眼,他还笔挺地站在街道中央,被月光剪出一轮狭长的侧影。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有什么东西炸开,菲恩主动走到她身边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虞笙投机取巧般地把问题丢回去:“你就没话对我说?” “有。” 他顿了顿,“但在那之前,我更想听你想说的话。” 虞笙沉默了会,不管他会不会受伤,又或者听不懂她某些动听美妙的中国话,她都决定把话挑明。 “我不知道那一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就和我在用餐时说的那样,我能记住的画面其实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很多细节我都衔接不上……如果那天晚上,我真做了什么让你尊严受损的事,我跟你道歉,但也只能跟你道歉……” 说到这,她开始语无伦次,“当然也可能那天晚上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你给我打电话,说想要见我,只是因为你的情迷时间比我要长,并对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喜爱,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 她停顿几秒,正准备接上一句“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good luck for you”,不期然被他截了话头:“Now it's my turn.” 虞笙下意识看他,他低垂着眼皮,睫毛浓密纤长,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小片阴翳,角度问题,显出很奇怪的形状,乍一看像蝴蝶。 他的睫羽一颤,蝴蝶跟着振动翅膀。 神色就跟会说话似的,看上去无害极了,虞笙顿觉自己跌入了蝴蝶群中,它们频繁扇动的羽翼织出密密匝匝的网,劈头盖脸地将她兜住。 “虞笙。”他叫她。 “Kann ich dich küssen?” 这是虞笙第一次听他说德语,不疾不徐的语速,每个咬字都很清晰,搭配醇厚润泽的一把好嗓,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招架不住。 回过神,虞笙问:“Goodbye kiss?(离别吻吗)” 菲恩摇头,“Right here,right now.(属于此时此刻的吻)” 他重复了遍:“Kann ich dich küssen?” ——我可以吻你吗?
第6章 虞笙真想敲开他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说他真实的中文水平其实很糟糕,听不懂这种程度的长篇大论。 当然她也想敲开自己的头盖骨,看看哪根神经搭错了,拒绝了他的吻,却又鬼迷心窍地提出一句似是而非的邀请:“你想去我住的酒店看看吗?” 碍于她脸皮厚,无地自容的羞愧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重振旗鼓,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作为对她一时失智的补救,就见对面的男人微微弓下腰,拉平与她的视线,瞳仁里清晰地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My pleasure.” 远处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再次停在他们的身侧。 上车后,虞笙看了眼时间,平时这个点孟棠都会打电话来确认她的安全,顺便询问委托进度。 今天很奇怪,不仅没有通话进来,连消息都没有。 手机过于安静,车上的气氛也是,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平稳均匀到令人心悸。 这次虞笙没有询问是否可以开窗,司机就已经在车主的眼神示意下主动替她降下车窗,虞笙稍稍一滞,勾唇笑起来。 孟棠选的酒店完全是按照虞笙的喜好来的,市中心,高层,能俯瞰柏林最繁华地带的夜景。 虞笙很喜欢这里,她也相信和她一样有着相同看法的人不在少数,果不其然,得到了菲恩真诚的夸赞:“ I like it here.” 虞笙笑了笑,没搭腔,另起话头:“Coffee or wine?” 仿佛是真的来请他做客的。 菲恩摇头说什么都不需要。 虞笙明知故问:“那你要什么?” 那会菲恩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虞笙还站着,就站在他面前,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着,菲恩抿了下唇,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A kiss?” “Is that enough?” “Maybe.”他很聪明地没把话说死。 虞笙没动,她在权衡,也在试探,更是在辨别菲恩说的话里藏着多少真情假意。 她失败了,对着那样一双眼睛,所有公式化的鉴定方法似乎都能沦为玩笑。 “菲恩,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 像什么呢? 虞笙尝试着从脑海里搜刮出能用于形容他这双深情眼的高级词汇,无果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知识储备原来这么贫瘠。 到最后也只能找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描述—— 像海,午夜的海,而他的嗓音就像浪花拍打礁石时发出的声响,清透却又沉稳有力。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是想将人拖到他的领域,溺毙。 她心血来潮的赞美,却被间隔咫尺的男人当成至高无上的褒奖,菲恩庄重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说:“虞笙,你的眼睛更漂亮。” 她的瞳仁和他的完全不一样,黑白分明,纯净到仿佛不含杂质,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一闪而过的狡黠、不耐在这样干净清透的眼里其实无处可藏。 虞笙笑说:“你太夸张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外形有劣势,和孟棠那种骨相美人相比,她的轮廓是柔和的,美得没有太多锋芒,三分在骨,七分在皮。 “It is true.” 间隔几秒,菲恩补充道:“For me.” 一切声音像被过滤了那般,虞笙发自内心地笑弯眼睛,她一把坐下,感受着他紧实的大腿肌肉,柔软的唇贴了过去。 菲恩的回吻和他这个人一样,绅士到了极点,攻势柔和缓慢,仿佛有数不尽的耐心可以用来挥霍。 可接吻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耐心充沛,对于另一个人而言,或许是种变相的折磨。 虞笙并没有因此加快唇齿相依的节奏,她选择了另一种方法回敬,她用自己那细长的手指划过他的锁骨,顺着他匀称紧实的肌肉线条,停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那处的温度出人意料的高,她的指尖像过了火,烫得她几乎要收回。 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胸膛里的东西也在狂跳,这让她升起打退堂鼓的念头,然而在这之前,她的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紧贴的唇也离开了。 显然这是一种戛然而止,并且不打算继续进行下去的讯号。 虞笙眼皮微颤,目光从他薄薄的唇,挪到他退了潮的眼睛上,片刻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音也没发出,从口型看像是在问:why? 菲恩不避不让地迎上她略带谴责的眼神,一面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晕着红色膏体的唇角,“虞笙,你很累了,相信我,你需要足够的休息。” 他的表情认真严肃。 虞笙确实是很累了,不然也不会再一次鬼迷心窍,被他的温柔做派蛊惑。 她沉默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唇角轻柔的触感上,显然他这双手不仅是得天独厚的艺术品,还是养尊处优的代名词,没有粗糙的茧,细腻到让她都叹为观止。 虞笙别开眼,笑着问:“原来你跟我来酒店,是为了督促我睡觉的?” 菲恩摇头又点头,“本来不是,但现在是了。” 他的手指还在缓慢挪动,几秒后,停在她眼下被遮瑕抹去一半的青黑上,“你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虞笙夸张地叹了声气:“被你看穿了。” 菲恩轻笑,片刻问:“Why?” “有工作要处理。” 他没再往下问。 虞笙问:“如果我去睡觉了,你怎么办?你要离开吗?” 安静片刻,菲恩抬眼看她,眸光跳动,“我可以留下吗?” “一起睡觉?” 他点头,“Just sleeping.” 虞笙微顿后朝他比了个当然可以的手势,去卧室拿了睡裙,去浴室的路上,看见菲恩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开口道:“我先洗澡。” 菲恩点头。 两个人陆续洗完澡,见菲恩有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的想法,虞笙说:“你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总不能让客人睡沙发。” 她一脸坦荡:“当然,我也不打算睡沙发,然后把床让给你,所以我们只能睡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 捕捉到菲恩从沙发跳跃到大床的视线轨迹,她又补充上一句:“虽然比不上你家的kingsize,但睡我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菲恩默了默,“你说的家是指Grunewald的独栋别墅?” 虞笙点点头。 菲恩纠正她的说法:“那不是我的家,只是我在柏林的一个落脚点。” 虞笙的反应看不出太大诧异,当然这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她只轻轻哦了声。 菲恩又说:“我的家在汉堡,虞笙,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它在海边,日出和日落都非常的美,晚上的星空也很漂亮。” 他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倏地止住话腔。 “Good night.” “You too.” 两个人就这样躺到了同一张床上,这感觉很奇怪,尤其是对虞笙来说。 明明前不久她还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和他用餐,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纯睡觉? 跟他在一起,事情果然总是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虞笙这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时身侧床位是空的,下意识以为菲恩学着她不辞而别了,不由一愣,但没太多不愉快的情绪,洗漱后去客厅倒水喝,看见菲恩正对着落地窗,单手执机,嗓音沉沉:“Sei nicht dumm.(别犯蠢了)” 虞笙脚步一顿,折返回卧室,坐在床边循环深呼吸,试图驱赶走余下一半的困意。 昏蒙中察觉到有人靠近,很快挡住她身前的一片光,她停下揉眼的动作,抬起头,菲恩的脸撞了进来。 “Hi.”她的嗓音有些哑。 菲恩认真盯住她看了两秒,问:“昨晚睡得好吗?” 虞笙实话实说:“是我来柏林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她补充一句:“我想这是你的功劳。” 菲恩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做。” 虞笙没有接茬,在这个问题上较劲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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