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去多久,借来的东西都得还。” “我借她什么了?” 虞笙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在这跟她装傻,可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成功让她恶心,“当时的快乐,和对未来的期待。” 她眼底结着厚重的一层冰,“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她,我没她这么善良,到死也不愿意伤害你们这群畜生,对我来说,有仇就得报,就算自己也会因此脱层皮,也要不留情面地去报。” 蒋博闫还想说什么,虞笙已经掉头离开,走之前,瞥了他一眼。 他很清楚,那是他经常对着别人流露出的眼神,一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 十分钟后,虞笙手机里进来孟棠的消息,她什么也没说,只给出一串地址。 虞笙将车停到路边,点开地址,放大底下的小字:“城南墓园”。 她摁下导航键,开到半程,忽然想起什么,掉头去常去的花店买了一束花。 由红色的大丽花和玫瑰,白色的小手球,绿色的尤加利叶构成。 她点开备忘录,记下,又花了两分钟想下次见面该送她什么颜色的花。 没想出结果,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转了转车钥匙,启程。 回到别墅是五个小时后的事,她告诉孟棠:“我去看橙子的时候,遇到林之确了。” 和孟棠之前形容的一样,林之确已经和她记忆里的大相径庭,昔日风光的天之骄子看上去颓唐到了不修边幅的程度。 虞笙说:“我没忍住问了他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顿了两秒,“我问他怪不怪橙子,他们明明约定好了的,橙子却一声不吭地抛下了他,对这样胆小的她,他到底怪不怪。” 孟棠问:“那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如果他不知道她的过去,那他一定会怨她怪她,可偏偏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的苦、知道她坚持不下去的理由,那他就再也没法去怪她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去怪她。” 孟棠极淡地笑了声,“像他的性格会说出的话。” 人的气质会变,但本性没有那么容易受外界影响改变,他对苏又澄的爱也是。 虞笙:“最后他还跟我说,他要去国外,好像是中东那边。” 孟棠瞬间敛住笑,面上一凛,“他去那做什么?” “当志愿者吧,不过去多久,他没说,可能他已经不打算回来了。” 空气沉寂下来。 两分钟后,虞笙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以后死了,墓要挨在一起的,现在可能不行了,我去问过,橙子右边空的那两块墓,其中一块前不久被人买去了。” 孟棠沉默了会,摁下了然于胸的反应,轻飘飘地说:“这次就让给他吧。” 虞笙攥了下发麻发胀的手掌,随后摆出同款故作洒脱的笑容,“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片刻孟棠岔开话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国外那几年,最爱的节日是万圣节和圣诞节,过几天,就是圣诞了。” 她一如既往地喜欢将话说一半,虞笙也一如既往地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略带打趣意味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买好了去国外的机票?” “我还知道,你买的是去德国的。” 虞笙今天第一次由衷笑起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我这里开了上帝视角?” “我没那种外挂系统,不过你要是愿意——”孟棠也开起玩笑,“把我当成你的上帝也无妨。” 虞笙摆手说:“想也别想。” 洗完澡后,她的给菲恩拨去一通电话,意外接通了。 “菲恩。”她轻轻叫了声,嗓音突然哑了下来,“下周三,天气好的话,我会带上一束星河去汉堡见你。”
第57章 菲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汉堡, 只知道他睁开眼睛那会天色明朗,至于究竟过去了几天,他是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计算出的。 窗帘开了一半, 外面还在下雪, 将世界染成一片洁白,松树枝头霜叶凝结,银装素裹的玫瑰园分外静谧,但此刻的他无暇欣赏。 他僵直的驱干被又大又软的床包裹着,触感和被困在电梯里感受到的冰冷瓷砖地面和金属墙面截然不同, 这给了他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涌进来柔顺剂的味道,是熟悉的薰衣草花香,也是身上柔软垂顺的绸缎睡衣带出来的。 他试着把记忆往回倒, 勉强想起那天晚上在电梯门被人撬开后, 他被金属墙壁映到惨白的脸, 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衬衫。 虽然那一刻他丧失了嗅觉, 但他想他的身上一定散发着一种异常难闻的味道, 还有他的脸色, 一定苍白的像被削皮后的山药。 虞笙说过, 她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山药。 他耳边不受控地浮现出一个声音:“当你不再风光, 你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也就不会再有人喜欢你了。” 后知后觉的恐慌涌了上来, 将他疲惫的意识再次带入沉睡状态。 八个小时后,经历了一次像跳伞时强烈的失重感后,他从梦境中骤然惊醒, 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等彻底平缓好呼吸节奏, 一个抬眼,注意到坐在床边的祖父卡尔文。 他不能确定他究竟待了多久,以及他在梦里的狼狈是否也被他尽收眼底。 卡尔文老先生先一步出声,“菲恩,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 “我做了个噩梦。”具体什么梦,他说不上来,脑海里残留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只能告诉他在最后死无葬生之地。 “虽然不是好梦,但我记得您跟我说过,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卡尔文眉眼温柔地一笑,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说:“在你休息的时候,汉堡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现在的庄园非常的美,你想换上衣服出去看看吗?” 菲恩表明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还需要在房间里歇会,“如果可以的话,能让穆德替我拍几张风景照吗?” 卡尔文笑着说当然没问题,“我想穆德他会很乐意的。” 卡尔文离开不到十分钟,菲恩收到了管家穆德发来的照片,连着二十几张,三分之一拍的是玫瑰园,其余都是用无人机记录下的全景,大雪盖住了建筑上精美的雕刻,部分融化的雪水在檐角下结成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锥,航拍之下的主楼如冰雪世界里的城堡一半,庄重肃穆。 他无法确定虞笙喜不喜欢这幅景象,但出于本能,他还是点开了她的头像,还没来得及发,特兰斯传来一条消息,询问他的身体是否好转。 他回了个“是的”。 特兰斯:【下周三上午的约见,是否还要继续进行呢?】 菲恩:【我想没问题。】 特兰斯:【那就定在我在汉堡的咨询室里见面了,如果改变主意,请提前告知我。】 掐灭屏幕后,菲恩陷入了长达数分钟的空虚状态,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像快要脱离他的掌控,这一刻他很想见到她,想要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想要进入她,横冲直撞地在她的体内留下自己的印记。 她很少因为疼痛哭泣,但他知道她其实很怕疼,她只是强忍着不说而已。 如果在他们做|爱的时候,她睁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他,他觉得他一定会发疯。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怪物,但他偶尔闪现出的冲动总在强调他的不寻常。 在周三的会面上,他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害怕被她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特兰斯问:“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说的她是那个让你痴迷着的女孩吗?” 菲恩没说话,用聚着光的眼睛告诉他答案。 特兰斯心领神会,稍顿后继续问:“她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她象征着什么?” 菲恩说她是生命,“鲜活又自由的生命,也是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生命。” 特兰斯换了个角度,“你认为的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阴暗、虚伪、胆小,喜欢逃避现实。” “还有呢?” “糟糕透顶。”菲恩浅显易懂地总结道。 特兰斯没点明他是在妄自菲薄,另起话头:“我想你这次来,是做好了追溯过去的准备,那请允许我最后再问一遍,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菲恩已经向自己的心确认过了,以至于这会他能做到毫不犹豫地点头,“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房间里燃着木质调的香薰,有助于舒缓紧绷的神经,菲恩在特兰斯的引导下阖上了眼,片刻空气里响起华丽高雅的古典乐。 德国孕育了不少有影响力的古典作曲家:巴赫,贝多芬,舒曼,勃拉姆斯…… 也比如这首《Songs without Words》的作曲人、浪漫乐派最具代表的人物之一的门德尔松。 不一会,菲恩脑海跳转出很多幅场景,从他接受家庭教师柏妮丝的教育开始,到未满十二岁时遭遇的绑架事件,被困在肮脏发散着恶臭的泔水桶里,画面最后定格在他与特兰斯的第一次见面上。 十多年前的特兰斯样貌与现在没多大变化,尤其是身形,挺拔俊秀,他还是英德混血,但他的英格兰血统要更为强大,具体表现在他M型的发际线上。 让他庆幸的是,特兰斯没将十二岁的他当成需要用一根棒棒糖哄骗的小孩子,而是将他视作了可以平等交流的成年人,这让他感到轻松。 特兰斯问:“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听说过马丁 ? 塞利格曼这个名字吗?” 菲恩诚实地摇了摇头,声称自己闻所未闻。 特兰斯朝他递过去一个理解的目光,“他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也是我尊敬且崇拜的一名学者,他曾经将抑郁称为精神障碍学中的'感冒',用他的理论说,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并非不正常,你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不小心染上了一场能让你头疼脑热的疾病而已,不是绝症,自然有治愈的办法,只是耗费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 菲恩虽然不认识马丁 ? 塞利格曼,但他在来之前,也做了不少关于心理学知识的功课,了解了关于心理咨询的几个流派。 常见的有人本主义理论,process-based,以倾听为主,尽可能少实行干预,偶尔引导出一些思考的方向,帮助咨询者重新建立起与自己情感的链接。 还比如CBT(行为认知疗法),以及精神分析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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