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特兰斯究竟属于哪种流派。 碍于他对专业知识的理解还停留在基础层面,这个问题没能得到解答,就在他思绪变得一片混乱时,特兰斯突然提起了一个人,“你的家庭教师柏妮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菲恩顿了几秒,“严厉,认真,负责。” “你喜欢她吗?” 菲恩摇头说不,“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人,他们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凝视着窗外的风景,那天的汉堡也下了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衬得他面容格外沉静。 “你的父母、祖父在你看来也是一样的吗?” 菲恩收回视线,看了特兰斯一眼,再度说不,“他们是生我养我的家人,家人是特殊的存在。” 特兰斯不置可否,将话题拐回到柏妮丝身上,“她是怎么教导你的呢?我说的是,除了文化课外的课程。” 菲恩陷入回忆中,两分钟后才给出答案:“她告诉我每个人的存在都会带有他们自身的价值,而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放大这种价值,就像我,作为弗罗伊登伯格未来的继承人之一,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的门面,我不应该做出任何不妥当的行为,我必须得让其他人从我毫无差错的言谈举止中窥探到弗罗伊登伯格家族的气派和优秀……她还说,这过程很艰难,但是我不能逃避的,毕竟我拥有了对别人而言望尘莫及的财富,付出自由自在生活的代价无可非议。” 特兰斯安静听他说完,“你在接受她辅导的时候,有一刻产生过想要得到她不吝赞美的想法吗?” 迎来冗长的沉默,菲恩迟缓地点了下头,“一开始是。” 柏妮丝几乎没有表扬过他,她将他的所有努力都视为理所当然。 直到有次,柏妮丝在一场社交晚宴上偶遇自己曾经的博士导师韦伦。 韦伦不是什么好货色,执教期间,他曾多次对柏妮丝进行性骚扰,盗用她的论文发表在国内外知名期刊上给自己的履历镀金。 那段时间,韦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柏妮丝,听说你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这太可笑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我奉劝你赶紧换成容易实现的,比如去给某位老爷当暖床情人,总之,少干些误人子弟的事情。 碍于他的家族有权有势,柏妮丝的抗争就像以卵击石,最后通通无疾而终。 十年后,他们再次见面,依旧像针尖对麦芒,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韦伦注意到菲恩的存在,“那就是你的学生?看得出来,他在你的教育下很优秀。” 在某些方面,韦伦不屑说谎,这句赞扬自然也是真心的。 柏妮丝表情缓和下来,回到庄园,她第一时间称赞了菲恩在晚宴上得体的表现。 了解到其中的是非曲直后,菲恩还不及开心,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 ——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悲哀莫过于空欢喜。 从那之后,他不再对柏妮丝怀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但他还会听从她的教导,将自己存在的价值变成弗罗伊登伯格家族崇高教养以及她优秀教育的证明。 菲恩说:“大概是在半年后,我就没有这种想法了。没多久,我的母亲就将她辞退,开始亲自教导我。” 特兰斯听完后最后问他现在他的身边有多少朋友。 菲恩从来没有计算过,“我想不少。” “那他们是如何看待你的呢?” “他们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擅长察言观色,不会破坏气氛,包容性很强,很会照顾人。” 这并非菲恩在添油加醋般的自夸,他只是将他听到的评价整合在了一起。 “他们还说,只要我在,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他们感到非常风光。” “Like a decoration?(就像装饰品)” 菲恩顿了两秒,淡声说:“Maybe.” 又隔了会,他改口:“Yes.我想我存在的至高意义,就是充当一个能让人心情愉悦的装饰品。” “那你自己呢?满足别人的需求,你会感到愉悦吗?” 菲恩摇头,意识到这动作带了点歧义,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太能理解愉悦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的父母应该告诉过你,我是个没多少感情的人。” 特兰斯第一次否定他的说法:“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套上一层保护壳,弗罗伊登伯格先生,你并非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套在你身上的保护壳比其他人要更加厚实。” 明知他这段话可能不含任何讽刺意味,菲恩还是无法抑制地进行了过度揣摩,也因此,这番话“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别装了,我已经看穿了你温煦皮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被捧到过度高高在上,你只是在看不起你周围的那些人,不屑对他们流露出真心。 菲恩想说并不是这样,就在他快要脱口而出前,特兰斯又说:“而这就意味着它需要用更为浓烈的爱与恨浇筑成的岩浆融化。” 菲恩的关注点很偏,“用岩浆浇灌,一旦过了度,肉|体会承受不住。” “所以说,爱和恨就像双刃剑,一旦过了度,就会摧毁你,如果施展得恰到好处,它们会让你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它们更真实的情感了,尤其是爱。” 菲恩听得一知半解,那场谈话不了了之。 五天后,议题换了个方向,他们开始讨论起半年前的绑架事件。 那次是菲恩先开的口:“我感觉我的体内存在着一种毫无意义的情绪,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可以具体展开说说吗?” “我会经常在半夜惊醒,梦里全都是戴着面具的劫匪,他们对着我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一号公馆附近有一个玫瑰庄园,花季一到,芳香馥郁,我的堂兄总会点评一句这是天堂,不可否认,它们确实很美,气味也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我的鼻尖只有泔水惹人作呕的气味,它让我心脏狂跳……不知道我的父母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被绑架的那几天,我一直被关在一个又小又臭的泔水桶里。” “我没办法再一个人待在阴暗狭窄的地方,我开始习惯睡觉时开着灯,避免独自出行的情况。” “对了,前天晚上,我摔碎了一个杯子,当然不是意外,我是故意摔的,它的破碎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想起了那些劫匪用碎玻璃在我手臂、大腿上作画的场景……伤口并不存在,但我痛到冷汗直流——即便我当时是在梦里。” “我母亲因为担心我,最近几天,总会在半夜进入我的房间,察看我的睡眠情况,昨晚,我被她发现做了噩梦,可能是她的怀抱太温暖了,我没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什么话?” 菲恩沉默了好一会,“妈妈,我好疼。” 这五个字得到多琳满是惊喜的反应。 当时他不明所以,现在和特兰斯谈论起这事,才理解了一些。 这是他一次对多琳撒娇,估计也是第一次让多琳真正体会到身为母亲的责任和使命感。 ——这世界上很少有父母会希望孩子在该疯闹的年纪老气横秋。 菲恩:“她说,在我的梦魇彻底消失前,她想要和我的父亲陪我一起在一张床上睡觉,我觉得这很奇怪。” “哪里奇怪?“ 菲恩别开眼,“我已经十二岁了,还是男孩,独立的年纪,和父母睡在一起这事本身太奇怪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想拒绝她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 菲恩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和父亲的疼爱能帮助我驱赶这段缠人的记忆和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我想我没有办法拒绝她。” 特兰斯这才对他最开始的表述给出回应,“这种你认为的毫无意义的情绪叫做恐惧,但我认为它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它帮助你打开了第一扇门。”
第58章 十二岁的菲恩其实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但他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心理咨询师都喜欢故弄玄虚。 特兰斯看出了他妥帖举止下一视同仁的不屑,也不计较, 一笑而过, 甚至还不计前嫌地列举出了数十条能缓解负面情绪的“妙招”,比如听音乐、看电影,又或者是养一只小宠物,“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办法,简单到了俗套的地步, 所以实践起来也格外容易,可能也正是容易,它的效果对你来说,不会那么显著。” 菲恩让他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什么方法才是最显著的。 “去找到让你痴迷的事物, 可以是一件事, 一样东西, 又或者是一个人。” “一个人?”菲恩联想到了爱情, “爱情对一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来说, 是不是过早了?我想这个年纪, 不会有人能够真正痛彻心扉地理解爱情, 就像他们总是不能区别出一见钟情和追求短暂的新鲜感和刺激。” 特兰斯掩下“这种时候怎么就承认自己是个孩子了”的反应, 耐心十足地同他解释爱的定义有多广泛,以及限制爱情的不是人的年纪, 而是他对爱本身的理解和承受能力是否到了他能够好好面对爱的地步。 这样平静的谈话持续四五年。 菲恩迎来了他的高中生活,和莱夫不同,他念的是公立学校, 加上刻意的隐瞒,学校里无人知道他是弗罗伊登伯格家族的继承人。 别有用心接近他的人少了大半, 他乐得其所。 就在他第一次准备好要享受自己的学习生活前,班级发生了霸凌事件,被霸凌的人叫爱德蒙,也是他进入高中后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不管是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理念,还是他的私心,都在告诉他他应该对爱德蒙伸出援助之手,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就像小说和电视剧里构建出的俗套剧情那样,强行出头的代价是他成为了爱德蒙的替代品,而受到恐惧支配的爱德蒙成为了小团体里最没有地位的加害者之一。 自那天起,菲恩的课桌下频频出现被美工刀划破的课本,他的椅子上会多出某些不明液体,但一开始,对于那些人丑恶的嘴脸,他并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或许他那讨人嫌的堂兄瓦莱里奥说得对,温煦的疏离只是他的保护色,他的内里是高高在上的黑,他蔑视很多东西,也不把很多人放在眼里,比如那些要他风风光光地充当自己装饰品的人,也比如现在为了满足自己低俗趣味、用开玩笑的借口掩饰自己其实就是个笑话的人——没人拿他当成真心朋友看待,他也是,他从来都看不起他们,只拿他们当成哗众取宠的小丑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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