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大半碗热粥, 脸上看着有了些血色。 盛笳低头换鞋时, 他也穿上了外套。 盛笳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用你送。” “我陪你去车站。” 盛笳还想拒绝, 见秦婴正站在楼梯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于是只好点点头。 雨终于停了, 空气却不算湿润, 飘着清凉的味道。 再过半个多月, 步行道两侧的樱花便要绽放了。 他们并肩,沉默地走过花枝下。 盛笳低头头, 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聚集的水洼。 如果刚才秦婴没有回来……他们会怎么样? 她会沉沦, 会低下头任由裴铎摩挲着自己的脖颈与他接吻, 也或许会坐在他的腿上,在无人的客厅与他撕咬。 他们唇齿相接, 盛笳不怕他将感冒传染给自己,甚至在心底里有隐隐的期待。 这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与渴望, 她疯了似的想要分享与他有关的一切。 二十多年前,在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考了双百的姐姐被父母准许在校门口买了一只小鱼回来。那鱼不知品种,大约半截指头大小。盛语很开心,每天悉心照料,盛笳也喜欢这些小鱼,总是蹲在玻璃罐旁,好奇地轻轻敲一敲,让它们游过来,她问姐姐能不能允许自己也喂一次小鱼,盛语不客气地否决。可她的新鲜感只维持了三个周,再之后,她便做不到每天喂食,有一次盛笳偷偷往里撒鱼食时,被放学回来的盛语撞见,姐姐愤愤推开她,命她不准再动。 这些小鱼本就活不长,又没有被细心照料,一个月后,十条就剩了一半,盛笳某日独自在家时,将剩下的五条鱼连着水放进一个塑料袋中,偷偷尽数放生到小区附近的湖里。 在玻璃水罐中,它们的结局只有一个,而去了更大的生存空间,或许能拼出另一种结果。 那天晚上,盛语哭了一夜,看着姐姐的眼泪,唯有盛笳独自享受着奇异的快感。 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或许藏着某种破坏因子。 和裴铎在一起的疼痛让她会觉得自己的感情是用尽全力的。 她觉得这是在活着。 他们在站台旁停下脚步。 盛笳感受到他好像在看自己,将外套帽子戴在头上,踢了踢脚边翘起来的砖。 “你今天很漂亮。” “……嗯?” 盛笳抬起头,好像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裴铎指着自己的眉毛,笑了笑,“你化妆了是么?很漂亮。” 他不是没有直白地夸过自己。 但大多数时候,盛笳都觉得那是一种轻佻的高姿态,而今天似乎带上了真诚。 她下意识地喜悦,害羞。 盛笳在表面为自己建起一筑铁墙。 她抬起下巴,“我知道我很漂亮,不化妆也很漂亮。” 裴铎笑着咳嗽了两声,点点头,似乎觉得她这样很可爱,“我也这么觉得。” “你知道吗?”盛笳不太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其实所有姑娘都很漂亮,每个人都漂亮得不一样,只是多数时候,你们男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她在青春期时,也被男生嘲笑过留着冒着傻气的发型,说她土,说她长着青春痘,说她不够瘦,那时的脆弱又锋利,一边强硬地反击,一边难过地自卑。盛笳现在很后悔,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地爱自己。 她喃喃道:“……何况随你们看不看得出来。” 裴铎忽然抬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挑起眉毛,“我夸你,怎么还给夸生气了?” 盛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 她推开他的胳膊,双手放在兜里,不说话。 裴铎不想将她逼得太紧,但更无法接受事情失控,他退后一步,靠在树立着站台的柱子上,给她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 他抬头,不远处的树梢上似乎晕了一层光,他原以为乌云终于散去,月亮露出了头,细看,才意识到那只是对面那户人家二楼的灯。 他移开视线,重新垂眸看向她,喉结滚了滚,低声道:“盛笳,我很想你。” 她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撞上他的目光时,才知道或许他并非随口。 ……或许他真的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好了。 裴铎太了解盛笳了。 她于他而言,像是站在X光下的病人,只要他想,她的每一个动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铎向她走近。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掌心拢住的她的脸,正要低头吻她时,传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 眼前路上突然出现的光线也变得微微刺眼。 盛笳等待的那辆公车正缓缓驶来。 她回头,像是终于从梦里苏醒,又冷又热,缩着肩膀从他的胸膛离开,慌乱地从兜里摸出公车卡,目光带着犹疑和挣扎。 她不停地摇头,小声道:“裴铎,我真的得走了。” 她逃跑似的挣脱他,跳上了车,司机启动,去了小路的尽头。 * 从秦婴家回到自己的住处,盛笳需要由公车再换乘一趟地铁。因为有很长一段轨道都在地上,所以这里通常将这种交通工具称为“天车”。 盛笳坐在靠窗的地方,一路向北,通过一条海时,天车攀上到轨道的最高处,能够看到这座城市的部分夜景。 黑压压的云,还有更远处的一片森林。 教授曾在一次历史遗产课程上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提到过,那里种植着百年的古树,遍布终年伫立着的道格拉斯冷杉,雪松,和常见的枫树林。大多是深绿色,最顶处直插云霄,与暗沉的阴云快要融为一体,那是永不会消失的黑夜,像是一片鸦群,又像是工业城市滚出的浓烟。 盛笳看过天气预报,接下来的一个周,几乎都是绵绵无尽的小雨。 她深深地叹口气,忘不掉裴铎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她原本以为他早都走出来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了。 其实在去年平安夜前后,Amora曾在海外的社交网络上发过一张照片,是一群在滑雪山顶的合照,有裴铎,还有许多其他的女孩儿,虽然他站在最右边,旁边是霍廉,在照片上没跟任何一个异性有接触,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让盛笳觉得他抛却以前不堪的纠葛了。 或许走出来对他来说本就很轻巧。 可他现在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来找自己? 盛笳不希望他兜兜转转意识到还是只有她放任他生活的自由。 她对着远处的树林泪流满面。 身旁一头银发的老太太拍拍她,问她是否还好,递给她一张纸。 盛笳低头道谢,又说没事儿,她觉得自己好傻,好丢人,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她回到家,站在浴室里,从头到脚地将自己浇了个透。 换上睡衣后坐在床上。 裴铎今晚的冲动也让她至今心跳加快,她低头,大脑一片空白,找到纪知宇的手机号,毫不犹豫地拨通。 那边接起来的很快,“姐姐?” “抱歉……”盛笳把枕头抱在怀里,“这么晚了打扰你。” “没事的,一点都不晚,而且我还在朋友家打游戏呢。” “我明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盛笳快速说,好像说慢了就会后悔。 “嗯?行啊!我当然乐意了。” 纪知宇的声音听上去是真情实感地高兴,“吃什么?” “还是寿司,好吗?” “行。”他得意地笑了笑,“幸亏我今天又预订了明天中午的两人座。” “……为什么?” “不知道呀,可能是我会读心术,就知道姐姐是善良的人,不忍心今天放我鸽子,明天还是会跟我吃饭。” 盛笳沉默了一会儿,枕头一角揉在手心。 她此刻才察觉,原来她不喜欢被别人这样了解,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中,而以前跟裴铎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异样感。 “好,既然你预订了,那我们就明天中午见。” “嗯,中午见!” * 盛笳清楚自己对于纪知宇的态度,她也不肯在和另一个男人纠缠的时候,选择见他来平复自己的焦躁。 所以当纪知宇暗示她为什么请自己吃饭时,她只是疏离地说:“真的很抱歉,而且不是昨天说我欠你一次?” “所以你就着急还了,这样可以两清?”纪知宇幽幽地叹口气,搅和着杯中的芭乐片。 盛笳笑着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吃过饭,他问她想不想去码头坐一会儿,盛笳拒绝了,“这个周太累了,下周还有两个presentation要做,我得提前准备一下。” “好吧,那我开车送你回去,你别再说no了。” 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大约一百多米的时候,纪知宇就靠边停下车。 他解开安全带,扭头看向盛笳,“剩下这段路,我陪你走回去,可以吗?” “好。”盛笳拿起自己的包,笑着问:“不过为什么?” 纪知宇凑近了一些,盛笳这才注意他左眼角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因为我不想让今天结束得太快。” 盛笳低头不接话,推开车门,轻轻道:“那走吧。” 他们沿着小径慢吞吞地走,随意聊着旁人的事情。 快到目的地,盛笳正欲转头与他告别时,目光落在了街对面,十米外,站在红枫树下的男人身上。
第76章 眼泪 纪知宇也很快看见了裴铎。 光线暗, 看不清脸,但凭着身形,便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气度不凡, 他扭头看向盛笳,见她果然神色变了变。 他小声问:“认识?” 盛笳犹豫着没有说话。 裴铎走过来,步伐很大。盛笳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慢慢地想, 他在恼怒什么呢? 纪知宇率先挡在盛笳身前, 裴铎皱起眉。 盛笳不想在自己面前上演这样拉扯的戏码,低声对纪知宇道:“知宇, 没事的, 我认识他。” 知宇。 裴铎眉心一痛, 这样不带着姓氏的叫法也能让此刻他不安, 且不满。 纪知宇往后退了一步,犹疑着看向盛笳。 她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的, 真的, 我跟他认识, 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快回家吧。” 他摇摇头,“姐姐, 你别跟我客气……我能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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