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一点给学生宿舍不行吗? 她还在生理期,不想洗冷水,跑回去接了一点热水就去公共浴室排队了。 在宿舍的时候,是她最安心的时候。 陈媛媛和吴佳妍都是走读生,黄荆每每想到这,都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嘉禾中学的走读生这样少,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偏偏都是,减少了一大半相见的时间。 有时候她会莫名感到迷茫,初中剩下不到两年,要一直被欺负到结束吗? 有什么办法能不被欺负呢?找奶奶?算了吧,找了只会让她心痛,年迈的单身老人,能帮上什么忙呢?不过是多给那群人一些嘲讽和侮辱的锚点。 初三会重新分班吧,如果自己去对面那栋楼的最顶层呢? 但是那层楼的三个班全是尖子生,照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自己怎么也考不进去。 熬吗?熬过这几年,初中毕业就十五岁了,不读书了吧,不读书就见不到他们了。 …… 晚自习,黄荆一边写作业,一边想这些事。 作业本的格子纸是黄色的,黄荆看着这明亮整洁的黄色,又觉得幸运。 还好这是义务教育阶段,起码奶奶卖掉五袋生辣椒和两石稻谷,还能支付自己一学期的学费和餐费,这些作业本,也不用自己花钱买。 她有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欢欣」两个字,是初一升学的时候,奶奶送的。 现在是她的记事本,不能叫日记,或许可以叫止痛手册。 有人记录美好生活,她只想写疼痛,每写一笔,就期待着痛苦减少一分。 这个本子她只敢放在家里,因为一旦被别人发现,尤其是那五个人,他们会把本子撕开,把每一篇记录贴到墙上、树上,或者贴到别人的脸上。 那些痛苦会变成他们的欢欣,变成旁观者人前人后的笑谈。 所以放在家里是最安全的,反正奶奶不识字,也无从知晓,原来她心中神圣的学校是痛苦的渊薮。 偶尔也会有平静时光,上下楼时伸出的脚、体操课上被扯下又扔远的帆布鞋,或者木凳子上被拔起的倒刺,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黄荆渐渐居然有些期待这些不痛不痒的时光,起码不用担心第二天会不会被绑在某处。 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黄荆总会晚走二十分钟,等教室里的挂钟走到四点十分时才背着书包回家。 没钱了,又得走回去。 其实走回去也就三公里半,再慢也不会走到天黑。晚走十分钟,就不会遇到王力鹏了,因为他们包了车回去,听说他们住的村子远在十公里外。 学校里的恶霸也要和其他人一起包车回家吗?黄荆不止一次好奇过。 有些人的善恶和强弱是流动可变的。她只能这样解释。 譬如王力鹏,他很多方面可能都和自己一样,是穷人,是学生,是家里的拖油瓶,伸手取张纸也要问家长,但在外就换了张脸。 和画皮差不多吧,带久了,就忘了自己什么样,揭下来之后,又回过神了。 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黄荆走在蜿蜒的路上,走过一段泥路,才上了柏油路。 周边有汽车和自行车路过,也有成群结伴的学生。 她独自走着。 经过一个水塘的时候,她看见了沿塘的一片黄荆树。 空气里飘着黄荆叶特有的香味,清凉生涩,有一种特殊的生苦味,还有些浓郁的野香。 如果把黄荆叶揉碎,或者烧成灰,那种香味是有些令人成瘾的。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看着轻薄的黄荆叶上连缀一串的紫色小花,色泽很淡,克制地释放芳香,给她圈出一块宁静之地。 有脚步声靠近,她警惕地看过去,又松懈下来。 植成乔朝她走来,然后在树边站定。 “你怎么不坐车?” “大巴经常超载,很挤。” 上车的时候,会被人扯衣服,拽头发,即便上了车,车厢里也是骚乱的,挨挨挤挤,咒骂声一片,她宁愿走路,图个清静。 “你家住在哪?” 黄荆没有回答,也不看花了,扭头继续走路。 植成乔知道她存了防备心,不追问,跟在她左后方,先自报家门,“我家在水西塘。” 黄荆回头看他,“我会以为你在邀请我去你家。” 植成乔抠了抠书包带,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的时候没想过,但现在确实在想。 “我住在常陵村。” “我知道,你们村口有块石碑,石头和我差不多高,是棕黄色的,上面刻了红色的村名。”植成乔详细地描述,想要和黄荆多说一些话。 “你们村有个出名的诊所。”黄荆自顾自地说。 “你怎么知道?” 六七岁的时候,她有阵子总是半夜起热发烧,奶奶会打着手电,顶着晨星背着她去水西塘,敲那间诊所的门,托医生给她打两针,然后再踏着朝露,拎着药,把自己背回来。 这些事是奶奶跟她说的,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去那间诊所,但记得那个诊所上面有个绿色的大招牌,也知道那个医生姓张。 “听说的。” “以后星期五能不能一起回家?”植成乔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逻辑,又补了一句,“我们顺路,过了你们村,走几百米就到我们村了。星期天也可以一起去上学。” “我走得晚。” “我放学等你,上学也等。”植成乔紧接着说,就想让她知道,不用有任何顾虑。 黄荆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惦记。 他从来都像这样热络吗?那为什么当初选择视而不见呢? 虽然人有懦弱的天性,不随理智摇摆,但那天,自己这样轻贱窘迫地央求他帮帮自己,他为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呢? 太久了,她连怨气都留不住,那点自怜自惜的感觉也淡了。 “随便你。” 植成乔跟着黄荆走到长陵村口,又拐弯跟着她走到一栋土坯房前,记住了灰褐色的木门,有些红锈的老式锁,和粉红色的门槛石。 黄荆在离家门口几米的碎石坪上停住脚步,沉默地知会植成乔,她不想开门让他看见家里的全貌。 “我回家了。”植成乔识趣地倒退几步,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还背对着自己挥手,校服衣袖跟着晃荡。 很幼稚,但黄荆看着这幅小人书上才会出现的场景,忽然觉得很安心。 夏天的白昼很长,天黑之前奶奶都不会离开农田回家的,她不急着进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想不明白植成乔接近自己的意义,也猜不透他哪来的善意和耐心。 但是两个弱者走得太近,被欺负的由头会不会变得更多? 七月快点来吧,她想,她不怕农忙和暑热,而怕学校里的潜规则和毒蛇。 不远处,有户人家的主人牵着狗跨出大门,闯进黄荆视野中,她的漫想被打破,才从沉湎的情绪里走出来,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第三章 黄荆和奶奶的家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土坯房,但在村子里也不算小,而且有些年头。 这栋房子的地基由大石板和碎石块夯实而成,墙脚几尺也由石头搭成,再往上,全部的墙体均由土砖垒起。 这种土砖,由红泥混着灰土砌成,里面还掺杂着大量水稻秸秆,每到夏日,或者在其他季节的晴天,干稻草的味道都会变得很馥郁,而且清新。 黄荆常常坐在墙边的木梯子上面,嗅着干稻草的味道,观赏水泥晒坪边的李树和桃树。 梯子斜靠着房顶的横梁,底部顶着两块砖,防止打滑。 三角形的斜屋顶上面,铺着层层叠叠的半圆瓦片,凸面朝上,下雨的时候会形成雨帘白柱。瓦片下有贯穿而出的木头横梁。 在黄荆的世界里,这一方小屋是最安全的天地,她最爱在周末和假期坐在屋檐下、木梯上看自己的记事本。 在家里翻那些疼痛纪录,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治愈方式。 今天,她凌晨四点半就起了,跟着奶奶去田里除草。 庄稼已经在春天种下去了,现在是打理虫草的阶段,这些活都很无聊,枯燥琐碎。 夏天一道,田里的野草疯长,抢夺农作物的养分,王槐英每天都忙着打理农田。 前一天,王槐英点好蚊香挪到床脚,摆好塑料凉鞋,然后上床躺下。 她摇着蒲扇,把风送去黄荆身上。 “小女,明天应该晒得很,你别跟我出去了,晒黑了不好,醒了就住一壶开水晾着,学你的功课。” 黄荆睁开眼,接过蒲扇给奶奶扇风,“我要去。我们明天早点去吧,日头一出就回来,下午再去一趟,白天就在家剪辣椒吧。” 辣椒是原南地区一片的主要农作物,好种,好换钱,活多但不重,而且摘了一茬还有新果长出,长得快。基本上,每天都有商人来村里收辣椒,干辣椒和生辣椒都要,品种和质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每一年的春夏季,辣椒都是王槐英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有些“秋延后”辣椒品种,哪怕到了转凉的八九月也有收成,只是不多,但那时还可以种些甘蔗或者花生去卖。 “好,那明天早上去摘辣椒,晏昼(中午)回来做饭,你边剪辣椒边等饭吃,下昼(下午)我们再去田里除草,晚上你做功课。” “好,”黄荆摇着蒲扇,掀起薄麻毯子一角,盖在王槐英的肚子上,“早点睡吧奶奶,不然明天难爬起。” 次日,天微微亮,露水很重,田埂小路微白清静,黄荆提着篮子,卷着麻袋,跟在王槐英后面。 到自家农田后,王槐英挑着空桶,说先去池塘边接两担水浇辣椒土,让黄荆先从外往内摘着。 “小女,挑红的摘哈,青的人家不收,要拣出来,或者卖低价,不值当,我们留着下一茬,不怕地里的虫蚁,看到蛇就叫我,莫怕哈。” 黄荆答应着,又嘱咐她,“奶奶,你一次少挑点,多走两趟。” 等到两人饥肠辘辘,满身大汗时,邻田也来人了。 “槐英婆,来的这么早啊,还带着你孙女。”那人一面系草帽,一边跟她们高声打招呼。 “诶,来早点躲日头。”王槐英一边往桶里扔辣椒,一边应着。 两人无话,分头干着活。 四处的农田人渐渐多起来,王槐英把桶里的辣椒倒进麻袋里,拿起田埂上的塑料水壶,先递给黄荆,等她喝过,自己一口气喝完。 “小女,你看看手机,几点钟了。”她把手机递给黄荆。 黄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起又小又重的按键手机,按了解锁键,环境光太亮了,屏幕太小,看不清字。 她把手机屏幕伸到辣椒叶下面,挡住日光,才看清发着黄绿色的像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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