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荆慢慢消化这些故事,问他:“那钱呢?你读书的钱怎么办?” “我从大伯家回自己家的那天,我爸回来了,帮着做了大扫除,给我留了一张卡,叫我保管好,要钱用就去镇上的自助取款机取。那天他借了邻居的自行车,带我去镇上买了很多干脆面,和饮料,又办了张新的银行卡,教我取钱,告诉我六位数的密码,又跟我说,如果忘了怎么取,就去柜台排队,或者找大厅的保安帮忙,但一定不能忘记密码。” 黄荆不再问,一边听着,一边紧紧握着手上的带子。 “我当然不会忘记密码,就是那天的日子,2007年6月21日。” “2007年?”黄荆满脸震惊,“你那时候几岁?” 植成乔不用计算,脱口而出,“9岁。” “别这么吃惊,我虽然和你同级,但比你大一些。” 黄荆还在沉浸在震撼和惊讶的情绪中,迟迟没有缓过来。 “九岁,能懂什么呢?”她自言自语。 “九岁能懂很多了。你现在也就十四岁吧?懂得还少吗?有多少这时候不应该懂的善恶,你不也都亲眼见过了?”植成乔这时候表现得像个沉稳的大人了,言语铮铮。 黄荆也看着他,两人对视的时候,谁也没有什么情绪,同样没有顾忌,好像是心流在交汇。 “你过得好辛苦,但没关系,你还是好好地活下来了,以后也要好好活着。我也有事情可以跟你分享,但现在还不想说,周五吧。” “好。”植成乔眼神亮起来,没有因为刚刚的推心置腹而觉得伤怀。 “植成乔。” “嗯?” 黄荆也想不明白自己忽然叫他是为什么。 “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念起来好像会上瘾。” 植成乔又害羞地挠挠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但现在不知道合不合适了,因为你刚刚太真诚了,而且又说了伤心事。” “你问。不要顾忌我,我现在不觉得伤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十六岁了,感觉九岁过后的七年,比之前的九年还长,再有什么情绪也都淡了。” 旁边有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飞驰而过,留下呼啸的尘土和风。 两人都捂住口鼻,等风平息下来,才继续交流。 “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帮我?”黄荆停下来问他,好像很需要一个笃定的答案。 从她的肩膀看过去,远处有一排小树,种在路口,那些也是开着紫色小花的黄荆树。 植成乔没有直接回答,好像在酝酿措辞。 黄荆第一次见植成乔的时候,她被陈媛媛和吴佳妍拉去了四楼楼梯间。 那天也是周日,黄荆的校服没干,从家里带到宿舍之后,又晾上去晒了,虽然宿舍还有一套校服,但她来的路上已经穿了自己的常服,就没换,不想多洗一套衣服。 不知道这个点戳中了那五个人的什么兴趣开关,徐子元一看见走进教室后门的黄荆,就开始吹口哨,然后五个人就从教室的不同角落围过来,站在还在整理书包的黄荆旁边。 黄荆一进教室就看见了,但一直强装镇定,以为只要她假装看不见,那群人就不会靠近了。 然而事与愿违。 胡旸走过来,一把扯走黄荆的书包和饭盒,摔在她桌子上。 徐子元怪声怪气地笑,问她穿得花里胡哨是不是有什么意图?以为卖弄一下就能躲过我们?还是觉得我们会心软? 黄荆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裤子,袖口裤管都空荡荡的,再朴素不过的衣服,在肮脏的双眼里,也会变成蓄意的矫饰。 她不知道,刚刚自己把课本往外拿的时候,手臂举起,内穿的背心从袖口露出来,徐子元看得眼睛发直。 他眯了眯眼眶,又咽了两下口水,好像发现了新玩法。 他的恶意是沉默的,但有人的恶意尖锐刺耳。 陈媛媛发着怪异的尖笑走到她背后,指着她后脖子上的内衣带子大笑,原本没有人关注这一块,现在五个人都盯着这一处,好像这是什么礼物盒的包装袋,等着人拆。 教室里还有其他人还往这边看,但马上又收回了目光。 小镇的集市上,周末也有许多摊子,黄荆开始出现少女发育迹象之后,王槐英隔段时间就会给她买回不同样式的背心。 一天,那位眉眼带笑的小贩阿姨对年迈的老奶奶说,现在流行的三款女生背心,可以每一款都拿一件。 王槐英给她每样都拿了两件,又给她买了其它贴身衣物和袜子,回家的时候一并给她。 黄荆接过这些的时候,心里特别温暖。 但那天在教室里,她心里只有阵阵恶寒。 陈媛媛用手指在她脖子上轻点滑动,黄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反射性地伸手捂住了打结那处。 王力鹏不像陈媛媛那样扭七扭八的,推了一把胡炀,示意他拽着她出教室。 他们原本想拉着她去四楼的空教室,但那天,三个空教室都锁了,所以她就被拽去了四楼楼梯间。 她全程捂住后脖颈,内心翻涌起不好的预感。 被推着上楼梯的时候,黄荆一直挣扎,眼神也往四处看,希望出现一个能救她于水火的人。 但没有人出现。 她被吴佳妍摁在楼梯的水泥扶手上,那上边刷了粉色的油漆,已经脱落出很多空白区域。 她的脖子卡在冰凉的扶手上,看不见身后。 陈媛媛伸手就要去解她的内衣挂脖带子。 黄荆那一刻生出莫大的力气与勇气,迅速挣扎着将双手拧过去,左手中指关节被扶手的水泥面蹭破皮,冒着血点。 她照着肌肉记忆把绳子末端一拉,达成了死结。 平时洗澡的时候,她也看不到后面,但脱衣服的时候,只要按着习惯把绳子一拉,背心就滑下来了。 一样的结,反方向一拉,活结就变成了死结。 或许命运还算眷顾她,在某些时刻也让她如愿。 然后她的手就被按在了背后,胡炀?徐子元?是谁按的她不知道,她辗转于万幸和悲怆的情绪中,短暂地失去清明。 但很快,清明的意识张着獠牙找上她。 王力鹏愤怒地歪着下巴,顶着腮帮子,用力的扯,撕不开那个结,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忽然,他盯着黄荆宽大的衣领,以及肩前嶙峋的锁骨,想出新的主意。 他绕过她,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俯视着她的头顶,跟吴佳妍说话。 “扯不开里面的结,就扒外面的衣服吧?你去。” 吴佳妍没动。 其余四人听了他这句话,纷纷露出惊惧的表情,从前再怎么样拿她消遣,也没干过这种事。 王力鹏看不得他们这样犹犹豫豫的样子,骂了句脏话,就要自己动手。 他扯住衣服的那瞬间,黄荆哭叫着出声,喊着说不要,恳求、威胁的话反复说尽,死死攥着、缩着衣服。 徐子元站在后面有些犹豫,想帮她,但没有立场。 黄荆是很少哭的,急了也忍着,怒了也憋着,他们反而因此入迷,更乐意招惹她,但他没听过她这样凄厉可怜的哭声。 说实话,他没有非欺负她不可的理由,只是为了向王力鹏表明立场才跟着一起混,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忍心看。 黄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或许是吴佳妍松了力气,她解放双手,死死地扒住扶手,压住上衣领子,只求它不被扯下,又猛地跪坐在台阶上,压住裤子。 王力鹏瞪了吴佳妍一眼,又像蹲下身继续扯,被徐子元拦住。 “没必要吧,鹏哥……” 王力鹏一把推开他,又眯着眼打量剩下四个人,啐了他们一脸。 “装个屁啊你们,平时没见你们怜香惜玉的,现在装什么?” 这是,黄荆看到三楼楼梯转角处来了个男生,有些心不在焉,也是个失魂落魄的人。 她顾不上任何事了,涕泗横流,紧缩着全身,嘶声喊他,“同学!你……你能不能、帮帮我,把我带走……下楼,我要回教室——去办、公室……或者叫老师,求求你……” 她语速很快,咬字不太清晰了,声音嘶哑,边说边倒抽气。 那人循声仰起头,眼眶通红,眼圈发黑,神思倦怠恍惚。 植成乔没听见黄荆喊什么,只看到楼梯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又看到四楼出口的门被铰链锁着。 他想:今天上不去天台了。 他站了两秒,转身走了。 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他心里被巨大的迷雾笼罩着,隔绝了许多意义,仿佛失去了将声音转化成信息的能力。 他浑浑噩噩地转身,下了楼梯,目的地是初一的教学楼,但那栋楼只有三层,未必符合他的要求。 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黄荆崩溃地垂头哀鸣。 三楼有四个教室,但没有人过来,仿佛黄荆的声音被魔法屏障隔离,无人听见,唯一一个看见的人也毫无反应地走了。 她死死握住领口,压着衣服裤子,想跑,又没有出口。 徐子元看见她哭得额头都有些发红,眉头皱着,手心抓着衣服,手臂够着扶手,像只离群的幼兽,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力鹏!”徐子元气急败坏地遏制他,“过了!” 胡炀、陈媛媛和吴佳妍仍旧一言不发,不知道该帮谁说话。 三楼靠楼梯口的教室门前多了几个学生,小心翼翼地朝这边看来,徐子元看到了,顺势对王力鹏说,“人多了,不好看,差不多行了,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王力鹏往下打量了下,还真有些个好事的拿着翻盖手机对着这边,心道确实该离开了。 但他还有些不甘心,不仅仅是看不顺眼黄荆的桀骜不驯,更看不惯其他四个人的犹豫,心中气愤难平,又用力拽了一把黄荆的衣领,将领口扯下半个肩膀,全然不停黄荆抗拒的尖叫声,又朝旁边吐了口唾沫。 “什么东西,装什么清纯,又装什么好心。”他把身边的人都骂干净才停。 王力鹏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四楼楼梯间,黄荆透过扶手盯着他们离开,徐子元在踏下三四楼之间最后一级台阶时,回头深深地看了黄荆一样,眼神里意味不明。 黄荆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转角,彻底放松下来,大口深呼吸,拉直衣服,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才泄力倚着扶手坐着。 她没有再流泪,原本就是眼泪很少的人。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后脖子上的死结一点点抠开,知道手指头发痛才成功解开,然后又系成活结。 哭久了,她的鼻子变得不通畅,于是在站在阶梯上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她没回教室看时间,径直下了一楼,走向宿舍,提着桶接了一桶冷水,然后洗头洗澡,换了肩带式内衣,又换了校服,才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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