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位老师走了,呵斥声渐远。 众人在唏嘘声中作鸟兽散,黄荆的双手在裤缝边缘向后紧握着,看着走廊上转身又消失的同学们,顿感灰寂害怕,下眼周都憋红了。 王力鹏终于看到了她的惊惧,仿佛感到了什么比赛的冠冕落在他头上。 他自然得意,这才松了手,往后一看,楼梯上连只雀影都没有。 “装个屁啊,神经病,呸!”王力鹏翻着白眼转过来。 “我记住你了,你也记住我,你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他以战胜者的姿态俯视黄荆。 王力鹏大摇大摆地上楼梯,踩着一级又一级台阶,忽然背着傍晚本就灰暗的弱光转身,冲角落里还心有余悸地黄荆吹了声口哨,拗出一副怜悯又不值的语气,阴森森地说道,“你看,于晓静松开了你,现在也没有等你啊,她倒是不怕我在这里跟你表白?或者给你两巴掌?所以你刚刚装个屁的好人?真是贱得不明不白,呸——” 他用力甩着头啐了一口,仿佛还没息怒。 黄荆盯着走廊的上檐,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感觉到巨大的痛楚涌上喉头。 良久过后,她从前门走到原本讲桌旁的位置,朝于晓静的座位看去,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黄荆转过去,马上和于晓静双目交汇,但她像看见毒蛇一样猛然低下头,把书翻得皱起,躲命似的。 黄荆才反应过来,王力鹏说的话并不全是废话。 她确实贱得不明不白,也十有八九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 王力鹏心里的场场好戏,黄荆一概不知。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吴东生在黑板上写了个“夏日防溺主题班会”几个大字,叫班委帮着发防溺水告知书,又叫同学帮忙在教室后门摆拍了几张,就让大家上自习了。 黄荆收拾好东西,边做作业边等下课。 现在练习册上的习题她大概只能做对个五六成,遇到点难题就不会写了。 班会课结束的前几分钟,教室里充满了蠢蠢欲动的气息,黄荆照例要等十分钟再走,没在意别人的动作。 下课铃一响,书包擦过木桌抽屉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来,有急有缓,黄荆站起身关窗。 玻璃窗有些老化了,每次拉着生锈的月牙锁开窗、关窗的时候,黄荆都能听到整块玻璃发出摇晃松动的声音,并不是很夸张,但关窗的人能一五一十地听见。 哪天稍微用点力,整块玻璃都得晃下来,黄荆无声地吐槽。 她关好窗,准备坐回椅子上收拾书包时,看见徐子元盯着她,瞬间紧张起来。 但其他四个人都离开教室了,她又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把作业放进书包,伸手去抽屉深处拿铝饭盒的时候,看见于晓静朝她走来。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愿意看她,挺稀奇的,她一边系编织袋的结,一边想。 于晓静面带犹豫地站在她桌前,柔声问道:“阿荆,我们一起回家吧?” 那一天已经很遥远了,和这个称呼一样遥远。 她留在楼梯间与王力鹏对峙,而于晓静早早离开走廊,像是逃离案发现场。 之后,于晓静刻意躲着黄荆,像是要和她划清界限。 黄荆没做错什么,只是被班上的不良少年盯上了,所以自然变得晦气,令于晓静避之若浼,生怕沾污自身。 在那之后,黄荆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自我怀疑中,花了很久时间才确认问题应该不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再刻意与于晓静打招呼,在内心宣告友谊终结。 其实她可以理解于晓静后来的长期躲避,但一直在心里发问:你松开手的那一刻是在害怕吗?还是在庆幸? 自那一天以来,黄荆总是忍不住想,想不出答案,却打不断念头。 …… 因为是周五下午,校园里的欢声笑语更热烈,声音传到三楼,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屏障。 黄荆把饭盒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盯着书包鼓起来的一角回答她,“不了,我想走路回家。” 于晓静自我挣扎了一下,又说,“我也可以不坐车……” “你是觉得我要解脱了吗?但未必啊,他们只是这周没找我麻烦而已,明天、下周、下半个学期,多的是机会。”黄荆不清楚她的来意,也不想了解,直接拒绝。 于晓静不死心,她以为只要自己示好示弱,黄荆一定会欣然接受,然后两人顺势重归于好。 她还想说什么,黄荆直接站起身,说自己要走了。 她好像不敢相信黄荆这样狠绝冷淡的态度,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黄荆走出教室门的时候,发现有两个人在走廊上站着,都看着她,好像在等她。 植成乔站在那,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徐子元站在他旁边,却令她始料未及。但她不害怕了,因为植成乔在旁边,她并不是一个人,哪怕被欺负,二对一也不会输,植成乔会站在她这边的,她有信心。 今天她的生活里怎么出现这么多人?她想不通,但只是短暂地好奇了一下。 “走吧?”黄荆微微仰着头看着植成乔。 他今天也穿着校服,但是整洁了不少,而且直直地站在走廊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肩膀恰好挨着远处的香樟树叶,显得生机盎然,连黝黑的皮肤都显得很通透。 “嗯嗯,走吧。”他连书包都没背,走在黄荆身后,扯下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膀上,吓得黄荆一激灵,瞪他一眼,但没说什么。 徐子元在八班教室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黄荆在这个人面前可以如此生动,表现得这样不设防?甚至也不害怕自己了。 徐子元看见黄荆脸上的恐慌,心里并不舒服,看见黄荆把那个男生作为依仗因而不害怕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他脑子一团浆糊,甚至没发现,更严重的问题是,作为黄荆的欺凌者、痛苦的施予者,他为什么如此在意黄荆的态度。 徐子元陷入巨大的心理空茫之中,没精打采地回教室提书包,看见于晓静也盯着门口,好像在怀念旧日与黄荆的友谊。 他觉得于晓静挺没意思的,爱做一些马后炮的事,悔之已晚,无济于事。 此念头一出,他惊悚地认识到,自己这些天来的患得患失,不也是一种马后炮行为吗? 同一时分,不同人的心境大相径庭。 黄荆怀着欢愉的心情,迎着夏日的午间热风,和植成乔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车流如龙,行人似水,但他们却像进入了安静的结界,拥有加密的磁场,两人一路聊着天走着,触及不到外面的一点纷扰。
第六章 回程短暂又绵长。 黄荆和植成乔并肩走出嘉禾中学,离学校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又见到那个水塘。 这个水塘属于禾上村,公用水塘,塘边栽了很多黄荆树,还有一些柳树和四季桂。 塘边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有一个带着卷边草帽的老爷爷,他背着竹筐,一只手牵着老牛,一只手捧着水冲脚,脚腕上面有已经干掉的泥巴块。 黄荆盯着老爷爷冲洗完小腿和脚腕,牵着老牛踏着石板上岸,她看得入神,步子越来越慢。 爷爷沿着田埂转了弯,可能是要抄小道回家,黄荆这才扭回头看前面的路。 “看什么呢,这么久?”植成乔全程盯着她,跟着她出神,但不打扰她,这才问。 “我在想,奶奶是不是也在土桥的水塘边冲脚、洗工具,然后背着今天的收成和工具准备回家了。” 黄荆现在与他直视交流的频率很高,他欣喜,但也生涩。 “你和你奶奶生活在一起吗?” “嗯嗯。”黄荆点点头,这次没看他。 夏天的傍晚色彩明丽,她看着远处微微露出的霞光,想起周日上学途中的约定。 “植成乔,你记不记得周日我答应了什么?” “记得,我在等,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听,不觉得晚。”他挑眉咧嘴,神色灿烂,又带点憨直。 “不浪费时间,趁现在说完吧。”她冲他笑,一脸坦然。 植成乔像是考场上聆听考前温馨提示的乖巧观众,沉默但郑重地点点头,生怕惊扰了即将吐露心声的少女。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我爸爸妈妈生下我之后,觉得生活压力太大了,而且他们想要一个男孩,所以决定了还要继续生。其实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大我几岁,可能是四岁,也可能是五岁,忘了。我大概长到两个月的时候,妈妈又怀孕了。可能他们真的很急切再生一个小孩吧,他们发现又有一个新生命即将降临的时候,又很巧地发现,第二个女儿怎么这样沉默?除了第一天哭得这么厉害,往后的日子里都缩在角落里不动弹。种种念头上来,他们就想到了我奶奶,所以把我送去独居的奶奶那里。” 她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深吸一口气。 “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水田里打农药,中暑晕过去了,不巧,是脸朝下晕倒的,在浅浅的水稻田里窒息了,奶奶傍晚等他回家没等到,才出去找,结果在水稻田的角落里找到了已经僵硬的爷爷。他倒下的地方,恰好是弯角,上方是小丘,丘壁上还有倾斜而下的树枝,遮挡了这边的动静。奶奶跟我说过,假如爷爷倒下的位置朝外,假如他晕倒之前有力气和意识喊一声,或者他在一片小一些的稻田里喷药,都很容易被邻田的人看到。” 黄荆说到这又停了好一会儿,而且越走越慢。 “有人帮忙把爷爷带到了卫生院,后来又送去城里火葬场,奶奶抱着爷爷的骨灰回到村里时,已经是深夜。那时候奶奶的三个孩子都不小了,最小的是我爸爸,十六岁。爷爷去世后,家里的收成落在奶奶身上,地里的活需要孩子分担一下,但田园生活其实很糟心的,爸爸和伯伯们偶尔愿意去帮忙,但经常想偷懒,奶奶只好请人帮忙,花点钱——对了,听说爷爷奶奶年轻时攒了不少钱,原本想留着给几个孩子上学用,但他们都无心学习,后来想留着给他们成家立业。奶奶是年轻的寡妇,雇人帮忙时,又引来了很多闲言碎语,别人的话她不想听,只想把那一年爷爷栽种下去的作物都顺顺利利地收回来。可是,她的几个孩子也开始怀疑她,质问她是不是要改嫁,是不是要带着爷爷剩下的钱去养别人家的孩子。年轻小伙子的质问没有根据,却斩钉截铁,认定了是这么回事,奶奶百口莫辩,只能躲起来哭。有一天,村里的队长被请来家里,做公证人,三个孩子逼着奶奶交出爷爷的遗产,队长算是个明理的,但也断不了家务事,只是说,分作五份,奶奶留两份,三个孩子一人一份。” “后来,奶奶被赶回了老房子住,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其实也不算很老,在当时算不错的,但是比较小,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小厅和一个厨房,中间围着水沟和晒谷坪。奶奶搬回了那边,他们三个留在大房子里住,不过后来也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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