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重开开启的条件便是死在这一日的每一个人。但这些人不属于‘这一日’,他们的时间是流动的,他们都会有寿数尽了的一日,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引诱过路的修士,才能达到这个‘重复’的条件。” “只有这一日重复,祁珧见到的昌嫱才能是真实的。” 谢扶涯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默默看了沈宁意半晌,忽地说道:“你是想说,这个昌嫱从来都只是幻象吗,不过放在合理的时间里,更加真实罢了。” “他在自己骗自己。”沈宁意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到。 “可幻象要么来自于心中最深渴求,要么来自于他人操纵,”谢扶涯想了想那画面之毅然决然奔向天空的昌嫱,犹疑不定道,“他心中渴望被放弃?” 沈宁意却静了一刻才抬头说道:“或许他心中所求的是别的。” “可方才那个幻象,就像有了自己的思维。”谢扶涯补充道。 “去吗?”谢扶涯轻声问她。 沈宁意抬眼于他对视,总觉得那双冷清好看的眸子中有些说不明的试探,她反笑道:“师兄,既然我能看出她是幻象,便证明眼下是在我们的时间里,那神使外强中干羸弱不堪,神灵也只是幻象,就算要害我等,也不必畏惧。” “行。”谢扶涯似是轻笑了一声,那柄上青剑已横在两人脚边,上青剑上次在沈宁意这里吃了鳖却仍未学乖,一看她要上剑便往外一弯。 谢扶涯这次倒是看见了,他眉梢一挑,好似随口说道:“师妹怕是身上不干净,上青剑才会不愿。” 沈宁意不甚在意,冲着谢扶涯扬眉一笑:“师兄,上青剑是你的剑,我看怕是师兄瞧不起我,上青剑有所感应吧。” 谢扶涯倒没说什么,只是心中觉得这位“虞师妹”秘密甚多,她在洞中那样回答,会不会也是猜到了他能听到,而故意为之? 不及他对上青剑下令,沈宁意心中已默中默念神族咒语,那上青剑便再度变得笔直,她冲着谢扶涯又是一笑,提着衣角就往剑身上踩了个结实:“多谢师兄。” 上青剑飞得极快,像是想尽早摆脱她似的,不过片刻便到了城中。 整个城市已成了废墟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已被荡平压碎,整片城市之中四处都在燃烧着,房梁塌陷斜倒,处处都是断瓦残砖,而最多的,是人。 城中的巨大祭场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锋利巨石将人拦腰压断或从头粉碎,空气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密密麻麻,整个祭场上都是歪七扭八的尸体,四处都有横飞的残肢,流遍整个小城的水渠之中,漂浮着断肢残垣,流动的是血水。 正中那座神像也被巨石砸成了两半,纯白的神像半截跌落入水,那神像的脸半张都浸染了殷红的血水,神情悲悯,不知为自己,还是这里死去的众生。 都是幻象。 沈宁意深吸了一口气,从剑身上落了地,落到了神庙门前。 神庙门前的牌匾早已震落,落入血泊之中,但神庙却似并无什么损害。神庙门户大开,其内并不大,不过两进,前方祭奉昌嫱,后方则是天帝。 两人踏进了门中,只见其内有一座青石雕刻而成的石像,与祭场之中的神像不同,这具神像正是昌嫱在冰棺之中的模样。 上方漆斑迹迹,却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昌嫱正站在那殿中,仰视自己的神像,似是察觉到两人来了,她并未转身,却开始说起话来:“这座神像并非是我的本神像,而是几万年前,百姓们聘请能工巧匠为我为我而雕的。” “我生而便为神族,并不知如何庇佑这些百姓,于是我常常变作人的模样,亲近凡人,才知晓了众生欢乐疾苦。” “她们很爱戴你。”沈宁意也不由抬头看去。 那座神像的衣物与现下凡间有些细微区别,并非将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而是轻便自在,而它的姿态也更不同,并非坐着,而是站起来,裙身飞旋,雕刻得灵动自然,露出挂着饰物的脚腕。 这具神像在“动”,它像在舞蹈,手中举着稻穗,露出的胳膊肌肉雕刻得紧实,充满了力量与生机。 “是。”昌嫱回头了,她先看了一眼沈宁意,又看了一眼谢扶涯。 她说:“跟我来。” 走过殿旁小门,掀起绣着繁复花样的门帘,入目便是一座威严的天帝塑像,两旁则是满满的书架。 不等两人先问,跟着的祁珧已先解释道:“此地偏远,随在神君庇佑下收成大好,却还是有许多贫苦人家。” “此处便也作为城中藏书之处,能借人一阅。” 说到此处祁珧视线不觉瞭远,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找到了。”昌嫱轻呼一声,指尖一抬,便有一本书从书架中飞出,飞向了沈宁意。 沈宁意抬手接过,见上面写着:《大周史》。 书一入手,沈宁意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笑语,抬眼却见昌嫱只是微微笑着,并未动唇,但那声音却传到了她脑中。 “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第109章 重逢 ◎“这万年来,你一定很寂寞吧。”◎ 她诧异地抬眸, 只觉眼前场景一晃,昌嫱的笑容依旧模糊可见,但她身后的场景却好似变幻了一下。 人声似是嘈杂了一瞬间, 她的双眸失去了一刻焦距。 一时之间好似置身于集市街道之上, 人声喧嚷, 人群熙攘, 而昌嫱正于人群之中, 遥遥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的笑容虚晃了一下, 天地之间人影交叠变幻,万千楼阁屋檐, 人影重重,在眼前翻起浪涌,就朝她额面而来。 “虞舒宁。” 沈宁意猛地回过神来,正对上谢扶涯闪着隐忧的双眼,而对面的昌嫱却是隐去了笑意。 “你怎么了?”谢扶涯悄声问道。 沈宁意却是不答, 似入了怔,紧紧盯住昌嫱。 昌嫱回看她, 眉眼微微弯着,眼神亲切自然, 好似与她真是什么旧识重逢。 她抬手一指,沈宁意手中的书便脱手漂浮至空中。 众人视线都顺着那书册而去。 沈宁意面上平静, 心中却不知为何怦怦狂跳: 若昌嫱所言是真,那她说“见过”,见过的是“她”,还是这具虞舒宁的躯壳? 那书册在空中蓦地炸开, 晕成一团如梦似雾的白光, 在空中乍然翻开, 从中跳出了段段段画面文字来。 那一个个文字好似蜿蜒蛇形,弯曲盘旋在空中形状各异。 好熟悉......心脏似被紧紧掐住喉咙的雀鸟,沈宁意顿时呼吸都急促了三分,伸手按住心口。 这是什么? 她脑中更是乱作一团糨糊,双腿发颤,额间竟要淌下汗来。 一只手却忽地按住她肩头,一股暖流瞬间涌入胸腹,才得以令她得以喘息。 侧眼去看,谢扶涯抬手扶住了她肩头,离她很近,却是不看她,视线还在空中。 沈宁意又才抬头去看。 那文字之下,是一团看不清的虚影,隐隐透露出深深的铜色,还有无数的升起的雾白袅袅烟雾,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鸣,画面之中似有什么庞然大物飞奔而去。 来不及看清,那画面猛地一闪,白光在空中骤然一聚,将那书册一齐冲上屋顶,悄无声息地炸开了。 书页也被光烫得灼烧起来,在空中便飞速化作了灰烬,却是并未四散,而是在空气中渐渐消失了。 “咦。”昌嫱讶异了一声,却见沈宁意几近靠在谢扶涯怀中,瞬间便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果然是你。” 她唇齿未动,声音却又传到了沈宁意脑中。 那书册被毁,沈宁意登时便缓了大半。 她眉目微敛,嗅到谢扶涯身上檀香之中混着淡淡腥气,神思又顿时清明许多。 昌嫱是万年前的神邸,她如此言语,是否证明她或许知道她的身世。 周朝......又与她有何关系。 她看向昌嫱那人畜无害的笑脸,心中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昌嫱恍若未闻,沉吟片刻,视线却渐渐飘向了谢扶涯,她步子轻移,竟向二人走来,抬手要去往谢扶涯的眉心而去。 上青剑嗖得一声便横亘而出,割破了昌嫱指尖,令她踉跄地往地面摔去。 瞬息之间,一道身影又外而入,正正将昌嫱接入怀中,又立即用术法替昌嫱疗伤。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施法的手却是颤抖不休。 那些术法游丝化如绵针,欲图缝好她指尖那一道窄窄剑伤,却是如同沙砾入海,根本毫无用处。 琉璃堆砌而成的青年连睫羽也皆是白的,此刻却是浑身颤抖,睫羽颤动如蝶,神情脆弱得好似一阵风便能使他碎裂。 “神君......”灵气从他苍白的指尖蹦跃,好似萤虫跳动。 昌嫱手上的伤口却在淌出血来,一滴又一滴,被他的灵力包裹着,试图将生机重新灌入体内。 “不要,不要......”他喃喃低语,双眼似一点点赤红起来。 他周身仙气也陡然变换不断,纯白的气息孱弱地正在被身下的虚影渐渐吞没。 “他要成魔了。”谢扶涯说道,话音刚落,上青剑已变幻分身,将他二人重重给保护起来。 他也确认她无事,下意识将她扶正,松开了手,。 沈宁意只笑,与他靠得仍旧十分接近:“多谢师兄方才救我。” 谢扶涯眉间一蹙,却并未将她推开,只若有所思地看向祁珧昌嫱,手中捏诀,蓄势待发。 昌嫱呆呆地看向祁珧,她已再度化作了凡人少女的模样,苍白柔弱倚在祁珧怀中,指尖正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倾泻而出。 沈宁意看向昌嫱那伤口,也看出蹊跷来。 依照她们先前推论,昌嫱理应存在于过去,又是神明,上青剑只斩妖魔,她怎么会被上青剑剑气所伤?又怎么会只能一个伤口而生机尽失。 祁珧双目已变得赤红一片,上青剑为这魔气兴奋地振动不已,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刺向祁珧。 一只手却忽地抚上了祁珧侧脸,昌嫱似是从惊吓中才回过神来,少女惨败的脸上又浮出笑来:“阿珧,别这样。” 祁珧周身的黑气停了,不受控制的怒意也随着昌嫱的话渐渐平缓起来。 “阿珧,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只维持得了这一刻,与他们并无干系......我只有这件事没有做好了。” 祁珧依恋地将脸伏在她的掌心,哀恸地合上双眼,身体还在不住颤抖着:“神君,我知道的,总有这一日的。” 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出奇得乖巧听话。昌嫱其实记得,初见时,这只异兽遗孤根本看不上她。 “这万年来,你一定很寂寞吧。” “阿珧,”昌嫱的指尖抚过他紧闭的眼,“实在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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