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骁的声音和司黎的声音齐齐响起。 少女终于吃完手中的番薯,一旁始终沉默的青年递过来一个又烤好的番薯。 司黎无奈地看了看他,伸手推过去:“我吃不下了。” 她声音有些细弱,尾音略微拉长,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晏行寂顿了一瞬,缓缓收回了手,“嗯。” 他将那些烤好的番薯都收入乾坤袋中,以后再随时拿出来给她吃。 司黎擦干净唇角,接着道:“他没有来杀我,可他明明有能力杀我。” 容骁和容九阙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神明,这下界的所有人他都可以杀了,可他却始终没有动手。 而是让他杀了她,说明…… 他不能亲自动手。 司黎颔首,“他不能亲自动手,他只能另谋他法。” 比如靠浮屠恶鬼,比如靠容骁。 容九阙拧了眉:“他为何要杀阿黎,你不过只是这下界的一个女修,没有做过坏事,他怎么会注意到你?” “还有。”少年神情凝重,“他当初为何没有杀了祖父,如祖父的描述而言,那些浮屠恶鬼很可可能就是他弄出来的,他还想杀了阿黎,应当是个堕神,为何没有杀了祖父。” 他只是将容骁操控了神魂放了出来,任由他在禁地里面浑浑噩噩一千余年。 容骁拧紧了眉。 容九阙又说:“不仅这样,祖父,我们刚进入幽冥鬼域之时还见到了银月焰狼,它们被消除了神志,只知道杀戮。” 银月焰狼? 容骁摇头:“你确定没看错?银月焰狼性情极为坚韧,怎么可能轻易操控神志,而且银月焰狼早已在妖域绝迹三千余年,当年他们——不,不对。” 他的脸色一变,“我当年只有一千多岁,银月焰狼本就种族子嗣困难,举族不过几百只,且都骁勇善战,意志坚韧不拔,当时的银月焰狼是在一次外出作战之时突然消失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彼时我们搜寻了许久,只见到了几具骸骨,此后遍寻了百年也没有找到。” 可有些不对劲。 那猈虎明明说那群银月焰狼是在一千年前出现的,可银月焰狼在妖域消失的时间是三千年前。 那中间的两千年,它们去了哪里,为何会成为那般杀戮疯狂、已经完全丧失意识的模样。 不同于容骁只是被控制,那群银月焰狼是已经丢失了人性,完全沦为一届只知杀戮的畜生,灵识都被剥夺,与尚未修炼出灵识的普通狼族无甚区别。 所以它们根本不可能唤醒意识,永远都只能是这副嗜血杀戮的模样。 司黎总觉得,那掳走银月焰狼一族的人,和容骁看到的人……或许是同一个。 不,神。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容九阙低声呢喃着。 似乎算起来,这一路上先是银月焰狼,再是浮屠恶鬼,后来又是容骁。 司黎有好几次都险些死在这里面。 那位神明,掳走银月焰狼一族,控制妖王容骁的神智,想要杀了司黎。 他到底要什么? 容九阙顿时站起了身,少年脸上都是怒意:“阿黎,我们现在就走,送你出去,你不能在幽冥鬼域再继续待下去。” 司黎一愣,少年上前便要来拉他。 可却被自己的祖父拉住了手。 “祖父?” 容骁头都要大了,他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那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青年。 他心里一阵叫苦,纵使容骁也是个大直男,却也能看出来那青年已经很不耐烦了,放在一旁的长剑嗡鸣着。 那剑是上品仙剑,又是晏行寂的本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 那剑都这么生气了,主人可不得气死啊! 容骁连忙拉回来自己的好孙子,将他离司黎分开些许。 可不是他不想帮这孙子追孙媳妇,而是敌方太过强大,他是在是怕自己的孙子被一剑劈了。 在他看来,他这大孙子可不够这渡劫修士一剑劈的。 容九阙挣脱被桎梏的手:“祖父,你拉我作甚,我要带阿黎走,这里面对她太不安全了。” 容骁怒其不争,“胡闹,走什么走!” 他话音这方刚落,那边一直沉默着的晏行寂开了口:“你要如何带她走?” 容九阙一愣。 白衣青年坐在篝火堆后,眉眼清润冷冽,黑眸沉沉看着他,冰冷森寒。 “容徇,你告诉我,要如何带她走?” 如何带她走。 容九阙喉口一阵发梗。 对啊,这里不是普通的秘境,这里是幽冥鬼域,他们甚至还在幽冥鬼域的禁地里面,要如何出去…… 纵使有晏行寂和容骁两个渡劫在,撕开幻境是能做到的。 可司黎是来找沧溟镜的碎片,而他来之前也下定决心要找到灵脉。 她怎么可能会走? 他又怎么可以走? 容九阙抿了抿唇,看向司黎,少女抱着膝盖仰头看着他,依旧是温和淡然的神情。 对上她这般眼睛,容九阙那股冲动骤然间消散,嗓音沙哑着说:“抱歉,阿黎,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一听见这禁地里有个神明在计划着杀了司黎,那股恐慌不由自主蔓延。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护不住她,便想将她赶紧送走。 可他忘了司黎不是这般会中途而废之人,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便一定会坚定地向前走。 晏行寂笑出了声,“容少主当真是年幼,有些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你以为就算阿黎跑了出去,那所谓的神就会放过她了?” 不可能的。 想必他们来幽冥鬼域也在那位神明的意料之中,所以当时在石像那里,他故意将司黎和容九阙卷了进去。 又是浮屠恶鬼,又是容骁。 倘若他不在,司黎和容九阙怎么死的都可以想象的到。 他的话讽刺,容九阙却想不到理由反驳。 晏行寂说的是对的。 是他太过天真了。 少年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说话,衣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起,用力至骨节泛白。 他应该成长起来的。 晏行寂侧首看向司黎,少女眉眼始终淡定,仿佛那神明要杀的不是她一般。 心底的那股杀意几乎将他淹没,从外到内一寸寸地腐蚀着他。 本来沉默的司黎开口道:“我不会离开的,阿阙,他不可能放过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司黎笑了笑,望向容九阙的眼神像是看着年轻的弟弟一般,“阿阙,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世上事没有不做便说不成一理,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洞穴内寂静无声,司黎站起身,温暖的篝火跳跃着。 少女轻声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没有拯救苍生的理想,但也不希望苍生间接覆灭在我手里。” “倘若找不到沧溟镜的碎片,浮屠恶鬼若真的崩塌,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会成为罪人。” “既然我不得不入局,那总得知道局后人是谁、想干什么吧,阿阙,我要找到沧溟镜的碎片。” 她要许多要问沧溟镜,需要沧溟镜在浮屠川崩裂之时出手相助。 司黎垂在身旁的指尖轻颤,目光却落向洞穴外。 来到这里已经三百多年,太平日子终究是要消失了。 那神明要杀她,是为了沧溟镜,还是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以为这是一本书,事实上,魁羌的出现、沧溟镜碎裂、容九阙的死亡和妖族覆灭、浮屠川再次崩裂以及这位……神明的出现,这些在书里根本没有提及。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 从她与晏行寂重逢……不,更早。 从她死遁后,晏行寂并未斩断情根,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在渡劫中期徘徊了百余年。 如果按照沧溟镜灌输的原书剧情,晏行寂在斩断情根后不到一百年便步入渡劫后期,又过了一百年,太上忘情修到了大圆满,成功渡劫飞升。 剧情是从晏行寂并未飞升开始崩塌的。 她心下思索着,脸上神情忍不住凝重起来,落在晏行寂眼里,下意识便以为她在担忧紧张。 他一时间竟忘了司黎无心不会害怕的情绪。 一阵冷香传来,高大的青年已来到她身边。 司黎怔然望去。 晏行寂声音有些柔和:“你莫要去担心这些,无论结果如何,我会陪你共进退。”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想做什么便去做,他的阿黎从不是胆小怕事之人。 她有着他见过的最为独特坚韧的灵魂。 他与司黎一起望向洞穴外,天际昏昏沉沉,乌云遮蔽虚空,淅淅沥沥的大雨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雷电穿梭在云层之间,吹拂而来的风带着腐朽的意味。 恍若世界末日一般,他们看不到光。 司黎沉默着并未应声。 青年与她并肩而立,冷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阿黎,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我始终都在。 而那坐在阴影处的少年看着洞穴外比肩而立的两人,搭在膝上的手攥紧,呼吸间蓦地一痛。 他们二人之间,就算分开再久,也有着他永远比不上的默契。 就好像,晏行寂是这个世上最懂司黎的人,司黎也是最懂晏行寂的人。 纵使他清楚地知道司黎不爱晏行寂。 可他们有着最契合的灵魂。 少年往日温润俊朗的脸此刻在时不时跳跃迸发的篝火下有些疯魔,眼底映着火光,呼吸有些粗重。 容骁轻叹口气,无奈摇头。 儿孙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至于他们这些长辈…… 容骁的脸缓缓冷下。 未来的苍生还是要靠这些后辈去治理,这些危险骇人的事,便交由他们处理。 纵使身死,也要为苍生留下火种。 只要希望不灭,便总有再次燎原的一刻。 *** 暴雨已经停下,可天空依旧昏暗。 容骁问:“司姑娘,你确定沧溟镜的碎片在这个方向吗?” 司黎已经将沧溟镜的事情告知容骁了,他是妖王,消化能力很快。 在方才司黎再一次感受了沧溟镜,终于……感知到了它的方位。 怨不得在幽冥鬼域之时她怎么都感知不到沧溟镜碎片的位置,原来不是沧溟镜给的信息有误,而是它在禁地里面。 容骁的脸色一变,明显的不对。 司黎顿住脚步,“妖王有何话要说?” 容骁沉声道:“那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有着滔天的灵脉,足以庇护妖域数千年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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