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仙界谁都能随意下凡,那凡间岂不是乱了套。 正规下界的办法只有三种,一种是渡劫,一种是公事,还有一种便是仙界和人间中唯一的口子——瑶池。 渡劫便是洗去仙骨,投入凡间,入了凡间,也不会有在仙界的记忆,和凡人无二,只有达到某种条件才能重新归位,封离当初下凡便是这样。 公事可以保留记忆和仙骨下凡,但下了凡间,依旧被限制大部分力量,还必须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就等着劫雷劈死吧。 瑶池更不必说。如何区分下凡方式的正规与不正规,不是由封离这个天界老大说了算的,而是由天道——瑶池就是传说中天道诞生的地方。 瑶池作为天道之源,自然不可能随意让人进出。 因此下凡的条件是极为苛刻的,想弄点凡间的玩意儿上来还真得花些心思。 姜真一脸淡然道:“言拙仙君说要赔罪,我让他买的。” “啊……”垚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姜真翻着本子,这话本也没什么新意,离开凡间多年,话本还是那几个样子,无非忠将良主、才子佳人,富家千金与书生灯会相逢,总要丢下些什么东西,丫鬟一个劲地撺掇,好促成良缘,故事总在情到浓时完笔,却从不写婚后柴米油盐的龃龉。 这本话本倒与众不同,话本子里的小姐嫁到了书生家,书生一朝位极人臣,婆婆便开始作怪,觉得小姐配不上这书生,逼书生另娶他人。 姜真看着看着,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眼熟。 或许世间的婆婆都很相似,不然她怎么觉得这话本子里婆婆的描述,这么像她那位住在瑶池的真“婆婆”呢?
第5章 道别 若姜真现在对于封离的态度是全然的厌恶与疲倦,对于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则要复杂得多。 瑶池主人,封离的“母亲”,仙界所有都要喊一声尊君。 尊君在她们凡间,是用于称呼父母的。 瑶池孕育天道,天道选择封离为孩子,所以封离和尊君便有了这一道家庭意义上的尊卑关系。 这位传说中的婆婆,几乎具备话本子里所有的特征,专横且说一不二。 原本像封离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用下凡渡劫的,是尊君出手,逼着他渡劫。 封离位归帝君后,尊君又看不上她这个凡人,为封离重新挑选了天后——当然,封离最后娶的也不是她选的那位。 甚至姜真来到仙界多年,根本就没受到过尊君的接见……因为人家看不上她。 在姜真的想象中,尊君的形象就是人间戏台子里长嘴唇、高颧骨、前额狭窄,神气的婆婆脸。 因为尊君掌权,于是这形象里又混杂了一抹深沉洒脱、精明强干的形象。 姜真还不至于因为别人看不起她钻牛角尖,但对这个婆婆也确实很难有好印象。 不过……瑶池。 姜真把话本一合,吓了垚英一跳,梳子直直立在姜真头顶上。 姜真随手把头上的梳子一拔,放在桌子上。 垚英自己就是个野生花精,根本就不会梳头这样的精细活,梳半天也跟没梳似的,铜镜里,姜真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拖曳下来,衬着苍白的脸,慵懒又颓然。 “还没梳好呢!”垚英看着她的头发,窘迫地搓手。 姜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我也出不去,乱就乱些吧。” 她打开梳妆匣,里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各样的胭脂青黛,除却桃园仙娥常用的那些,还有人间的款式,都是封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 姜真凝神看了一会,将梳妆匣重新合上,她身为公主,从小到大,就算再不受宠爱,也从未缺衣少食过。 到了仙界,封离也没有委屈过她,她想要的东西,除了离开这里,封离没有不答应的。 她曾经真的想过,就这样满足封离的想法,在仙界陪着他过一辈子。 就算爱人变心……她的母亲,她在凡间的姐妹,不都是这样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可她偏不。 姜真敛下睫毛,眼里波光游动。 “姑娘?姑娘?” “你今天出去,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姜真仿佛才听见似的,突然回过神。 “没、没什么。”垚英想了想,磕磕巴巴地回答。 她在仙界乱逛,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只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议论的对象除了姜真没有别的人选。 淑妃和天后这场有关于姜真的争斗早已传遍仙界,又说姜真害人的、说她是妖孽的、说她故意挑拨的,甚至还有说她是自己服毒栽赃天后的。 这样的话,垚英不忍心让她听到。 但她不说姜真也知道。 人心大抵如此,神仙也没什么特别的。 姜真说道:“算了,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垚英战战兢兢地问。 “你什么也不要做。”姜真说道:“等再过两天,封离会问你我的近况,你只要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是什么意思?”垚英惶恐地说道:“我不明白。” “比如,我托言拙仙君给我带了话本。”姜真微微笑道,那笑容里包含着含蓄的冷意:“比如,我时常盯着窗外看。” 垚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明白什么,懵懂地低下头。 姜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用撒谎,实话实说便好了,帮帮我,好吗?” 姜真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好听、太温柔,垚英被她的嗓音蛊惑住,便想不了别的,就这样点了点头。 她开始对姜真生出一丝纯粹的佩服,虽然她是天生精怪,比姜真要长寿强大得多,但姜真却像是比她多了个脑子,仿佛什么事情都能料到。 姜真若是知道垚英想法,肯定要说担不起担不起——她只是了解封离罢了。 真的如同姜真所说,封离神出鬼没出现在姜真的榻前,让她滚出去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被姜真气了出来。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垚英,那双金色的眼睛含着权势养出来的冷厉,金眸之间的竖瞳,几乎像是刻在金绣上的刃痕。 垚英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摇摇欲坠。 封离微皱眉头:“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和姜真吩咐的,一字不差。 垚英眼珠子微微颤了颤,按照姜真教她的话一字一句说了,看见帝君凌厉的眼又垂下去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冷气,一道一道地刺着垚英的后背。 垚英被这冷气一逼,鸡皮疙瘩从领子里冒出来,才突然胆战心惊起来。 可封离什么都没有说,神色淡淡,丢下一句:“继续伺候吧。” 次日,有两个从未见过的宫人出现在了天命阁门口。 言拙仙君被调走了。 垚英慢慢体会到了姜真的用意,但并不理解姜真的做法。 “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垚英小心翼翼地问道:“言拙仙君对你挺照顾的呀……” 为什么要故意让封离以为她和言拙仙君有私交,调走言拙仙君呢? 新来的那两个宫人,长相一般就算了,对姜真更是一点都不尊重,插科打诨,就差在天命阁门口推牌九了。 “调走了才好啊。” 姜真没事不是浇仙草就是剪树枝,这些天又发明出了新爱好,就是写话本子,此时正在埋头苦写,抽空回答垚英的话:“他这样公正,我怎么逃跑呢?” 她拿糕点借题发挥,最终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拿凤凰一族给封离找麻烦,而是除掉身边这个最大的麻烦。 她知道封离是个多么疑神疑鬼的人。 她知道言拙对她心有愧疚,又是个脑子少根弦的老好人,一定会帮她伸张做主,哪怕自己会受罚……姜真利用了这个好人,是她卑鄙。 谁让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如果她有封离这样的力量,唐姝那样的母族,大可以把封离撕了,把仙界闹翻,大摇大摆地走回去。 可她是个凡人,那就让让她吧。 “啥?”垚英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在姜真身边几日,比她几百年受过的惊吓都多。 “嘘。”姜真的笔顿了顿,眼睛眯起来,睫毛翘翘的,像只狐狸:“有客人呢。” 垚英打开门,面对上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言拙的面容在晨间的雾气里显得有些朦胧,平静的目光中却含着深邃的情绪。 “下官来与夫人道别。” 言拙的视线平平直直的,没有看向里面的姜真,而是规规矩矩地垂下来:“是下官未能尽责,有愧于夫人。” 屋里久久得不到回应,言拙目光晃了晃,看见姜真放在书桌上的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手指纤细白皙,正执一支笔,在认真写着什么。 言拙重新垂下目光:“叨扰夫人了。” 姜真还在写她那些话本,上面涂涂改改,空气中的停顿已经到了垚英都开始尴尬的程度,姜真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笔:“仙君做的这么好,从未失职,有什么愧对于我的?” 言拙目光晃了晃——女子沉静淡然,青丝披散,和他那日见到的……有些相似。 但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唯一一次失职,就是在帝君与天后大婚那日,将姜真放了出去。 或许只是不忍,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明明帝君吩咐他那日一定要守好天命阁,不得移开半步。 可那日,是他守卫天命阁以来,姜真第一次与他主动搭话。 姜真隔着窗子,问他:“少见仙界这么热闹,是有什么事吗?” 言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子神色平静,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丝毫不清楚今日是她爱人的大婚之日,而大婚的另一个主角,是她曾经的姐妹。 他守卫天命阁已经很久了,仙人五感通达,没人比他更清楚她对封离的感情。 他看着姜真日复一日地在天命阁里浇花浇草,安静地等着封离处理完工务,轻声细语地宽慰封离的烦躁。 那时封离还没有太约束着她,但她也基本上不会离开天命阁,仙界没有她一个凡人女子的容身之地,她去哪都是异类。 可她从不对封离说自己的苦闷,像水一样将那些烦恼都容纳。 言拙不理解,封离帝君为什么要娶唐姝,一个凤凰族,有那么重要吗? 即使少了凤凰族的支持,也不会损害仙界什么,更不会对封离的地位造成什么威胁。 而姜真不同,姜真陪了帝君这么久,帝君也千辛万苦地把姜真从凡间带上来,却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 他心中泛起些难言的感觉。 于是那天,言拙破天荒地开口:“是大婚。” 姜真盯了他许久,才重新看向窗外。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以姜真那颗七窍玲珑的心肠,应当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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