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突然发出些阴暗龌龊的回响,注视着姜真的表情,她知道她的爱人另娶他人后,会愤怒吗?会失望吗? 言拙自己都很难分清,他说那一句,到底是不是想让姜真对帝君失望。 她会对帝君失望,然后呢? 姜真看着他:“我能去看看吗?” 那日的他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居然在她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也无法在姜真这样温柔的目光下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言拙脱下自己的法披,让姜真盖在头上,隔绝凡人的气息,也免得有其他无聊的神仙用神识探查。 但这样姜真视线多少会有阻碍。 言拙抿了抿唇,声音晦涩地说道:“夫人,路有些不好走,您牵着我的袖子。” 姜真没说话,手从法披下伸出,只牵了他袖边的丁点小角。 到了庆典现场,神仙众多,没人会在意她,姜真便偷偷掀开一点,去看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言拙守规矩地退后她一步,看着她的背影。 天后身上的婚服,集三界之力所制,羽为凤凰,丝为天蛛,鲛人所织,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凡人直视久了,怕是会目眩神迷。 姜真看了许久,才慢慢转过头来,唇边挂着微笑,仿佛在赞叹什么:“真美啊。” “我还没穿过婚服呢。” 她的声音有些遗憾:“应该挺重的。” 言拙心下有些奇怪,她和封离帝君在凡间难道没有成过婚吗?仙界都传言,她在人间的时候就知道帝君天生不凡,想用婚事绑住帝君。 但这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 “多谢仙君带我来这里。”姜真说道:“接下来,便不用守着我了,可以吗?” 她面容平淡,言拙却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语气,他迟疑:“夫人还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陪夫人一起,保护夫人是下官的责任。” 姜真的目光动了动,突然抬起头看进他眼睛里:“仙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能否当做没看见过我,放我去瑶池?” 良久的沉默过后,言拙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指尖莫名开始发冷起来——她想走了。 在仙界这些年,她被尊君视若无物,被仙界众人讥讽,都从未说过离开,因为她喜欢封离,这是无庸赘述的事实。 但现在,她要走了。 姜真的眼睛闯进他眼睛里,把他冰结的脉络撞得七零八碎,言拙罕见地,什么也想不到了。 姜真语气诚恳:“仙君只要告诉封离,是我用药迷晕了你,自己逃出来就行,封离不会怀疑的,只要是我干的,多离谱的事情他都相信——仙君知道我的身份,若仙君肯行方便,我回了凡间,天灵地宝,仙君想要什么都行。” 言拙很清楚,凡人离开仙界,便不可能再回来了。 凡人寿数如此短暂,姜真又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没了仙界灵气的滋养,沧海桑田,难道就让她这样回去化成一抔黄土? 言拙不安的瞳孔慢慢平定,他晦涩地开口:“我并不求任何天灵地宝。” 姜真了然,眼睛一点点黯淡下来。 言拙抓住她的手腕,开口的声音像是另一个自己,唇边发紧:“夫人,该回天命阁了。”
第6章 金灯 “好了!” 姜真放下笔,心满意足地把手里的册子拎起来,看到垚英还在门口发呆,随口问道:“怎么?” 垚英回过神,表情皱成一团:“就,让言拙仙君这么走了?他表情看上去不太对啊。” 言拙看姜真的表情,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姜真像块木头,根本体会不到半点。 “他不是来道别的吗?”姜真笑了笑:“道别完了可不就该走了。” “可是……可是……” 垚英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是很奇怪,但姜真也不给她再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把那本埋头苦写的册子拍在了垚英面前。 姜真提着册子的边角,缓缓展开—— 这册子原本是言拙送来的话本子,姜真在里面夹了些花草纸,圈圈点点,重新改写了一遍。 里面夹的纸张,是好纸,字,也是好字,姜真写得一手行云流水般的豪放草书,和她的外貌属实不搭配。 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半个文盲的垚英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看清楚。 “陈家小姐……见夫君妥协纳妾,委屈不止,谁料她那婆婆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迫害陈家小姐,要逼迫她与夫君和离。” 垚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有些迷惑,这不是姜真刚刚看的话本子里的情节吗,她又重新誊抄一遍干什么? ……接下来的情节,应当就是陈家小姐不堪受辱,自请合离,发誓与夫君再不相见,随后跳河自尽,结局是夫君陷入痛苦之中,而恶婆婆也悔不当初。 垚英继续读下去:“陈家小姐说:我可以自请下堂……什么?但这都是因为我不忍心母亲为难……什么?!其实我真正倾慕的人……什么……是你的娘!你我和离,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我喜欢的人。操,这什么东西?” 垚英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裂开。 姜真属实不是才女的料,写出来的东西直白又简单,但不提这文笔,光是这剧情就已经足够炸裂。 “精彩吗?”姜真浑然不觉,一手提起笔,一手拿着册子,在原来的话本子上津津有味地勾画:“我给这话本子改了改,这里面的夫君三妻四妾,婆婆恶毒狠辣,光是和离有什么意思,拿自己的死又能惩罚得了谁?这样才能恶心人啊。” 垚英将自己代入婆婆的角色,横竖看不对眼的儿媳妇,被她磋磨了十几年之后,突然开始发癫说爱上自己了,和儿子和离只是因为爱她。 ……不行,光是想想她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都说以文载道,姜真写出这种东西,不会真的疯了吧。 姜真问她:“你觉得精彩吗?” 垚英咬咬唇,勉勉强强地附和,每一句都是违心之言:“太……太精彩了,姑娘真是文思敏捷,下笔如神。” “我上天下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精彩的剧情。” 这句是真的。 “那就好。”姜真言笑晏晏地将本册合起来:“希望其他人也能喜欢呢。” 其他人?她还要给谁看?垚英顿感大难临头,这东西要给封离帝君看到了可要出大事。 来到天命阁时间虽然不长,垚英已经体会到了在姜真的事情上,封离永远敏感得就像一个伺机而动的野兽。 姜真舒眉展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好阿英,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要拜瑶池了?” 垚英一听她这么说话,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而且她一个天天待在阁子里足不出户的凡人,又是怎么知道拜瑶池的? 拜瑶池的日子,和凡间重阳是同一天。 重阳在九月初九,九为阳数,两九相重,于是叫重阳。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这也是天地始生的日子,所以在这一天,仙界也会在瑶池前的天央台举行瑶池大筵。 封离厌恶奢靡享乐,仙界自他当帝君以来,玩乐之风收敛不少。瑶池大筵是仙界为数不多的宴席,所有神仙都可以参加,如果不是要在这里陪着姜真,垚英还真想去凑凑热闹。 “你想做什么?”垚英警惕地说道。 “我也想去看看啊。”姜真莞尔:“我还没有见过瑶池大筵的景象,听说很壮观。” “那你想想吧。”垚英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你哪也去不了。” “你也想去吧。”姜真神色自若:“我听到外头的这两个小神说拜瑶池那天会偷偷去看,没人看着天命阁,我们一起偷偷去看,没人会知道的。” 姜真不是骗她,光看外面这两个新守卫的懒散程度,也能猜到肯定会擅离职守去凑热闹。 事实上,封离换任何除了言拙仙君之外的神仙来看守姜真,都是一样的效果,因为他们打心底瞧不起姜真这个凡人,也不会把她当一回事。 垚英心动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你忘了,你脚上那东西……” 她的视线移到姜真脚上,那里松松垮垮挂着的玉环,任谁都无法忽视,上面牵着若隐若现的灵丝,作用可不仅仅是把姜真限制在这一方天地,如果有人破坏玉环、取下玉环,灵丝的主人也能察觉到。 姜真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没关系,所以我才要瑶池大筵那天出去玩。” “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 “那就好。”垚英松了一口气,简单的大脑开始雀跃起来:四二而儿无酒幺死启“拜瑶池啊……以前都是在传闻里才有的,我从来没见过呢。” 姜真笑容和悦,她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封离已经是仙界第一人,连太白仙君和言拙仙君来了也没有法子解开她身上的玉环。 解不开并不是这玉环有多坚硬,再坚硬的东西,也敌不过神兵利器,而真正恐怖的,是破坏玉环后所要面对的封离。 玉环被破坏,制作的主人就能感应到。 所以,她要在一个封离绝对无法抽身的日子,打破这对玉环—— 瑶池大筵这天,仙界会比封离大婚那日更加热闹、更加混乱,神、仙、精怪,都会聚在瑶池不远处饮酒清谈。 尊君、唐姝都会在场,即使封离察觉到她把玉环破坏,也绝对无法立即抽身来找她算账,封离再疯,也不可能在母亲和明媒正娶的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发飙。 仙界每隔一百年才有一次的瑶池大筵,她等不到百年后下一个九月初九了。 —— 姜真眼看着守在门口那两个小神偷偷溜走,才回过头对眼巴巴的垚英说道:“走吧。” “那个,你不是有办法吗?”垚英搓搓手,看向她脚上的含着囚禁意味的玉环。 姜真面色淡然:“你去把我修花的剪子拿来。” 垚英半信半疑地将剪子递给她,想看看她说的方法是什么。 姜真手持剪子,没有拿出什么符咒秘宝,也没有念什么法咒,就单纯地拿着剪子,对着脚踝上的玉环咔嚓剪了下去。 玉环断成两截掉下,截面光滑,上面牵着的灵丝像风一样飘散。 “这这这、就这么剪断了?”垚英瞪大眼。 “这剪子是乌宝铁做的。” “乌宝铁?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兵吗?” 姜真迅速将两只脚上的玉环全都剪断,将自己身上繁琐而美丽的浮光纹纱裙捋起,没空再和垚英打岔。 她脸上像是带着笑意太久了,即使情绪不高,看上去也是开心的模样。 姜真提着裙摆,回头望了天命阁一眼,这是封离精心为她打造的鸟笼,他好像爱过她,又从来没有理解过她,也没有信任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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