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丘立刻不说话了。 佟婆婆也跟着媳妇呵斥他:“傻牛!你这张嘴啊,迟早要招事。” 姜真捂住嘴,轻轻咳了两声:“所以……这山上的妖魔到底是什么?” 佟丘一被提起离自己近得紧迫的事情,表情就又沉重下来了:“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诺,你看我指的那个地方,看见没,山头那——那有个寺,那里有个妖魔,会吃人的。” 姜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微眯。 这寺她认得,净慈寺,南燕名满天下的慧通大师住在这里,慧通大师善解因果,在贵人中闻名……唐姝天生凤命,就是他解的八字,所以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连父皇当时也常常传他进宫解惑。 甚至当年母后支开她,都是以让她去净慈寺祈福清修为理由。 临关其他地方可能魑魅魍魉肆虐,但净慈寺到底是圣地,怎么会有妖魔作怪,难不成慧通已经死了? 姜真不解地望着佟丘:“既然吃人,你们为什么还要主动送人过去?” “如果不主动送人过去,它就会随便杀人,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佟丘摸了摸鼻子:“每年山那边都会由那些小鬼,传下来一张血帖,村子里就要拿着这个血帖,选一个女子,将这女子放在小鬼抬着的棺材里,送上山去,能保一年……你看着我做什么,是它非要女子的,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村子里轮流着来。” “你们不能报官吗?” 姜真神情匪夷所思,如果报官,朝廷会派遣专门的修士来应对,这是南燕就有的规矩,她不信姜庭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源源不断的妖魔也许没办法根除,但这样根植在这一片地方为非作歹,还在京城附近多年都没人发现,实在让她无法相信。 “唉!唉!”佟丘连连叹气:“这没法说啊,方圆的道观寺庙,都已经没了……我们要想报官,就得入京,但去了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连进了京城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姜真骨头缝一寒,难怪他们会选择每年送一个无辜的人过去维持表面的平和。 山上的妖魔足以让他们整个村死得无声无息。 “这天一暗下来,妖魔就更猖獗。”佟丘将布条搭在肩膀上,愁眉不展:“前几日才传下来一张血帖,送去了一个孩子,今天……好像又来了一张。” 刘茹垂着眉眼,心里发毛。 佟丘继续说道:“只希望不要轮到我家。” 他两个弟弟年纪还不大,没有娶亲,家里的女眷只有母亲和刘茹,哪一个他都不愿失去。 可人越害怕什么事,往往偏要发生些什么。 家里没点灯烛,佟丘吃饱了躺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院落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摇动外门。 佟丘心里一突;“来了来了。” 姜真在屋里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隐隐有了预料,披上衣服起身坐了起来。 刘茹睡在她身边,她回过身,看见刘茹肩背微微发抖,脖子上都冒着虚汗。 姜真俯身抓过她的手,这手因为劳作,如同枯柴一般,上面满是茧子。 外头的灰雾散了,月光轻轻地洒进室内,姜真能看清她泪水浸泡着的眼睛,禁不住地发抖。 外头传来佟家人和外头人低语商量的声音,似乎不是很愉快。 姜真纤白的手压在刘茹身上的被子上,侧耳听着外面的争论,轻声说道:“别怕。” 刘茹捏紧被角,脑子混沌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见姜真将衣服穿好,打开门走了出去。 佟丘低声下气地弓着腰,对篱笆外的几个老人恳求着些什么,几个老人身后,站着数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举着火把。 看来他们想出这个办法,就预料到了会有人不愿意,也准备好了强硬的对策。 那老人说道:“轮到你家了,你家必须得出一个。” 另一个老人说道:“隔壁家的二丫头去了,都没说什么,怎么能给你通融呢?” “我家……我家,阿茹嫁到我家,我不能辜负了她爹娘啊。”佟丘扑通一身跪在地上,七八尺的大汉,掩面而哭。 佟婆婆从后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叹了一口气:“让我这老婆子去吧。” 那两个说话的老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山上那位,近日很不安定,老的怕是起不了作用,得用鲜嫩的。” 他们说这话的口吻,让姜真觉得隐隐的恶心反胃,仿佛说的不是人,而是在掂量着肉质。 老人身后的几个壮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家。 佟丘只能站起来,去屋子里喊刘茹。 姜真向前走了一步,正好堵在门口,佟丘冷汗津津的,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姜真错开他,站到了众人面前。 “我是刘茹。”姜真说道:“走吧。” “不是……”佟丘瞳孔紧缩,想到了什么,声音到了喉咙口又堵住。 佟家一家人都惊恐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篱笆外的那几人也是村子里的人,自然认得刘茹长什么模样,看见姜真在火光下映出的容貌,皆是滞了滞,又冷笑起来。 “走吧。” 姜真重复了一遍,她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她是不是刘茹并不重要,只要有个人、有个女子坐在棺材里就好了。 刘茹如果去了,一定会死,但她不会。 刘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想要开门,发现姜真刚刚出门时卡住了门板,她一时竟打不开。 老人果然没有问什么别的,无声抬了抬手,几个人跟在她身后,沉默着走出了佟家破旧的院子。 “山上到底有什么妖魔,为什么非要献祭女子?”姜真顺从地被他们捆住双手,在心里和天道思索。 “这我怎么知道?”天道不屑道:“我管的可都是天地大事,一个山头上的小小妖魔,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好吧。”姜真无语。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妖魔这东西都一样。”天道哼哼:“不是贪恋人的血肉,就是贪恋人的欲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不过这山上的东西真的只是妖魔吗?” 姜真在心底置疑,到底没说出来。 押送着她的几个人,已经走到了村子的边缘,村口摆着一副巨大的棺材,不像是人能搬动的样子。 老人对她说道:“你躺进去,子时会有小鬼来抬棺。” 姜真听见背后有人窃窃私语:“佟家运气真好,哪里找来的替死鬼,昨日二丫要是有这个运气……” 老人咳嗽了一声,周围安静下来,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一件红彤彤的衣服,隐隐的血腥味从布料上传出,姜真不禁皱眉。 这是一件又破又旧的嫁衣,上面的金丝牡丹鸳鸯都已经被什么污垢染得有些看不清楚了,衣服下的铃铛,诡异地作响。 她和老人对视了一眼,老人厉斥:“还不快躺进去。” 姜真听话地迈进了棺材里,缓缓躺下。 下一刻,她就看见头顶上的棺材盖子被几个人合力急急推动盖住。 “……” 姜真躺在狭窄黑暗的棺材里,没有喊叫,外头的人反而觉得发毛。 以往每个女子活着进了这棺材,被封在里面,都哭天喊地,镇静些的也会徒劳地试着推开沉重的棺盖,他们都已经习惯这些痛苦的叫喊声了。 如今棺内空荡荡的回音,让他们每个人都头皮发凉。 其中一个喊道:“赶紧拿钉子钉住,千万不能让她活着上去。” 棺盖严丝合缝,一旦盖上,狭小的棺内空气只会越来越少,把她活活憋死。 木棺四周敲钉的声音笃笃作响,姜真躺在其间,和天道说话:“我觉得他们才像妖魔,我要不还是出去吧。” 天道也看不懂:“说不定山上的妖魔就爱吃死的呢,你先别出去,万一有路过的修士行侠仗义把你救了,你就说自己是被拐过来的,符传的事不就抹平了。” 姜真叹为观止:“你在仙界看了我的话本子?” 转眼间,周围的那些村民都溜了个干净,棺内有些窒息,鼻尖还充斥着身下那件血嫁衣的腥味,实在呼吸困难。 这下姜真知道为什么要子时抬棺了,这之间的空隙,足以保证小鬼抬棺的时候抬的是死人。 姜真虽然不会因为窒息而死,却还能感受到痛苦。 她侧过身来,指尖释出一点力量,将棺材侧面戳了一个隐蔽的小洞,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离开,但是她离开,血帖还会继续被递下来,总有人会继续受害。 她也想看看,曾经被京中人奉为清净圣地的净慈寺,如今为何会变成如此恐怖的地方。 而京中的姜庭,真的全然不知吗? 她在真正下界之前,还常常想念姜庭,思考这么多年,姜庭变成了什么模样。 但真正回到人间后,现在甚至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她却反而不着急见到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姜真屏住呼吸,平直地躺在棺材里装死人。 她侧头透过那个隐蔽的小孔,看见夜幕笼罩下,棺材边垂下来无数根白色的粗绳,凭空吊着棺材往山上飞去,只有棺材的影子投在地上,场面诡谲得让人不敢直视。 姜真说道:“我后悔了。” 天道还兴致勃勃:“我觉得山上这东西还有点意思呢。” 棺材沉沉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扬尘,并没有什么人来品尝棺材里的美味。 姜真小心翼翼地望出去,外面光线黯淡,鬼影重重,寺院的墙壁上挂着一盏昏昏欲灭的油灯,不远处的香台上,能看到一排又一排明明灭灭的白色蜡烛,油蜡从桌子上滴落下来。 姜真辨析了一会儿,发现她看到的重重鬼影,并不是鬼影,只是寺中巨大的香炉里燃烧的烟雾,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呛人又诡异。 一个被妖魔占领的寺庙,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香火。 烟雾缭绕熏得她睁不开眼睛,犹如多年前香火鼎盛的模样。 却只剩下可怕。 她听见了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不轻不重,很有规律,姜真猜测来人应该身处高位、养尊处优。 只有常年不会为生计忧愁的人,才能走出这样不紧不慢的风度。 她收回视线,在棺内闭上双眼,装成尸体安静的模样,但她知道窒息而死的人面目狰狞,这人只要开了棺材,就一定会发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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