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意了,因为封离已经强行飞升,无法再逗留人间,她没能见到常素危最后一面,只能把玉珏留给了姜庭,让他转交。 不对,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不和谐的感觉像一道惊雷,突兀地横贯过她的记忆,她找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但就是觉得毛骨悚然。 姜真瞳孔剧颤,将脑袋没入水中,水花顺着她的长发溅开。 脑海中巨大的声音像水流一样四面八方地涌入,她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某个方向,空茫无神。 她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和封离离开,这真的是她出自本心的选择? 至少让现在的她去重新看待,她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她那时对封离的喜欢夹杂着钦羡,似乎还没有让她头脑发昏到失去自我的程度。 这样让她抛弃所有的爱意和勇气,这样重大的决定,可为什么…… ——如今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了?
第62章 败者 姜真的随身物品放在屏风外, 她沐浴更衣完套了一件新的外衣出来,步伐有些虚浮。 她的眸子沾染着水汽,肌肤苍白, 明明被热气蒸熏过, 却看不见丝毫血色。 “冷吗?” 常素危看她脸色, 不自觉地皱眉:“我去给你找个手炉。” “不冷,别麻烦了。”姜真恍恍惚惚地低喃,走到案旁坐下,开始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常素危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面具,严严实实地盖在脸上, 面具狐狸形状点着青色的眼,遮盖住大半面容, 只露出削尖的下巴, 和唇边小痣。 他换了一身衣服, 又或者在素白飘逸的衣袍外又加了一件外衣, 领口一直扣到最上, 严严实实, 头发披散在肩上,随着微风轻轻摇动。 他在烛火下静静地看她的脸。 姜真整理了一番随身物品, 从身上带的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中拿出了那块看上去有些破旧的玉珏,递给常素危。 “是你让姜庭将玉珏带来给我的?” 姜真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我回来了, 也该物归原主了。” 常素危接过玉珏,扣在桌子上。 他没想到姜真下界还带上这枚玉珏,玉珏已碎, 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 他小心翼翼地保存多年, 不过是因为姜真给这块玉佩赋予了格外的意义。 这一路上状况百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基本在走走逃逃,姜真都没有好好收拾过随身的东西。 此刻趁着在常素危的军营,终于能喘息片刻。 她随身的物品里除了玉珏、鲛珠之外,居然还有一样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她带在身上的。 姜真犹豫着拿起案上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细长的白色骨头——应该是骨头。 光洁的白色和她曾经见过的骨头的质感很像,骨头的两端都有着不规则的断裂的痕迹,像是被人掰断了。 这东西出现在她身上,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姜真迟疑地端详着手上的骨头,有些眼熟。 “说你傻你还真傻。”天道冷不伶仃地在她脑海里说道:“这就是骸骨。” “骸骨不是已经湮灭了吗。”姜真心里一突,不可置信地回道:“我亲眼看着它消散的,而且,这根骨头这么小……” 怎么也不像水中的巨大骸遗物。 如果骸骨还在,方佳伶就不用以自己的身体稳定诸敝州了。 “稳定诸敝州的骸骨确实已经湮灭,但它的力量在最后关头被你取走了。”天道解释:“到这种程度的天地神物,已经不会拘泥于实体的概念,无论大小,它可能是根据你的想法变成了这么小,实际上,这是你取得的骸骨之力本源的一种表现。” 姜真闻言,心里愈发不安,连忙把骨头收起来。 这可是能支撑仙界之州,改变天地气运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她大大咧咧地放在身上了,丢了她都不清楚…… 常素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对着这颗鲛珠发什么呆?” 姜真动作一怔,常素危竟然看不到她手中的骨头,以为她在对着案上的鲛珠发呆。 “没事,只是随便看看。” “凡间确实找不到这样漂亮的鲛珠。” 常素危声音若有所思。 仙界也很难找到……毕竟鲛族本来就稀少,更何况这还是仙界唯一一条纯血鲛族的眼泪。 姜真将东西收起,正襟危坐起来。 “我有事要问你。” 她望向常素危,神色正肃:“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九年前我离开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常素危面具下的脸色一僵。 九年前几乎是他和姜庭的禁区,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个相关的字眼。 她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十分认真:“我离开京城后,你又出了什么事?” 姜真的目光直直望向常素危脸上的面具,眸底是隐晦的担忧,她轻声开口。 “常素危,不要骗我。” —— 常素危小时候病得厉害,骑射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连木剑都拿不动,只能待在府中看着其他孩子玩闹。 有个和尚不请自来地进了常府为他看病,说他身上有“煞”,命中必有杀劫,非凡人躯体所能承受,劝父母要么溺死他,要么早日让他修道出家,否则迟早祸及全家。 他父母把那和尚撵了几里远,最后请出了常家祖传的玉珏,好歹留住了他的命。 父亲和母亲都很爱他,为了让他活下来,想尽了一切办法,那时的他和女孩差不多,头发留得很长,有时还会穿裙钗,因为有传言说这样养着,能混淆阎王爷的耳目。 他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也只能坐在一旁,看他们习武。 常素危看着一群小萝卜的招式,总有种莫名的自信,哪怕他连剑都不允许被碰,却觉得只要握住武器,就能战胜任何一个人。 但他连块木片都摸不到。 有个同样安静的孩子坐在了他身边,那个不受宠的公主以为他和她一样,是个女孩。 姜真真没想过眼前这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回过头来竟然是个女孩。 常素危黑发垂到腰下,乌黑的头发尾部卷卷的,脖颈如白玉,腰身纤细,嘴唇鲜红,旁边还有颗小痣,身量虽然不高,比她像个公主多了。 她和他都不上骑射课,姜真没有天赋,常素危身体不佳。 常素危没事做,一直看那些人菜鸡互啄,又看得眼睛疼,没事就给姜真扎头发。 那些母亲给他戴的繁琐首饰,转眼间就被他弄到了姜真头上,他找到了养娃娃的乐趣。 他知道姜真觉得他好看,任由她误会,常母欣慰他有朋友一起玩,总算活泼些,常常让他带姜真回府,姜真才知道他是男孩子。 可知道是一回事,裹着厚厚的外氅,只露出削瘦病容的常素危,无论怎样都是娇俏到男女模辩的模样,长长带卷的乌黑青丝垂到脚边,里头珠翠叮当作响,姜真实在无法将他当成同龄男孩看。 儿时的记忆不过是痛苦的点缀,姜真都快记不清了,接踵而来的就是常家父母暴毙,京里流言四起,常素危还要一个人支起偌大的常家。 那段时间,常素危几乎形销骨立,姜真来为常家长辈送行,还没进常府的大门,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陈垢药味,到了刺鼻的程度。 姜真歇在榻上,常素危脱了外袍,掀开被角钻进去,脸色灰沉沉的,尚显稚嫩的脸上,因为削瘦而急遽显出成熟。 他躺在姜真身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头满是迷惘:“阿真,我真的是煞星吗?” 姜真也钻进被窝里,两个不大点的孩子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常素危身上一股熏人的药味,还往她怀里钻,姜真慢吞吞地说道:“你不是煞星。” “可别人都说我是……”常素危声音难得迟疑:“我会不会害死你?” “别人觉得,算什么?”姜真抱住他,他身上瘦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硌得她手麻:“我不觉得,常姨常叔也不觉得。” 她紧紧地搂着他,就像很多次他看见她护着姜庭那样,从未像他人一样远离,她一点儿也不信是常素危克死了常家的两位长辈,也不信常素危能克死她。 常家的长辈对她很好,他们走了,姜真自觉要替他们爱他。 她捉住常素危的手腕,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将体温传给他,尽量让他好受些,她身上的香气,几乎遮盖住他鼻端苦涩的药味。 也许物极必反,常素危差点死在床榻上,大病了一场之后,身体居然渐渐好了起来。 姜真这时已经不能像儿时那样随意出入宫墙,还是得知了常素危一举拿下了南燕的武状元,他天生就对武器有种特殊的熟悉,同龄人无人是他的对手。 她再次见到常素危时,他个子已经抽条,体格结实,比她高出许多了。 熟悉又陌生。 常素危得到了顺天帝的赏识,直上青云。 “煞”,古书中记载,有这种命格的人,往往是星宿转世,锐不可当,一旦出世必然要见血,对于普通人家,这可能是最不祥的命格。 但对于帝王来说,这却是一把不可多得的趁手武器。 带“煞”之人,是天生的将才,他们天生就知晓如何在战争与死亡中游走。刀锋固然锋利刺手,但只要拿住刀柄,方向朝外,就能所向披靡。 这样的武器,足以把大燕带上新的辉煌。 这个从登基以来就野心十足,却没有任何政绩能拿得出手的皇帝,因为这个可能而心荡神驰。 常素危因为这样的命格,饱受流言,而也因为顺天帝相信,才拿到权力。 军事上的胜利,对大厦将倾的大燕没有任何裨益,顺天帝荒淫无道,姜真要为她自己和姜庭重新打算,与常素危不谋而合。 他不愿为南燕愚蠢的主人献上忠心。 常素危想,如果他生来就是一把武器,他只愿意被姜真握在手里。 命运尽管让人尝尽不公,姜真的手心,却充满鲜活的温暖。 ——如果没有封离就好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输给封离,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顶多有几分少年意气,但同样也有这这个年纪的天真和轻狂。 封离父母美满,家中有个活泼的妹妹,自己少年得志,仿佛全天下的好事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人的勇往直前固然令人心动,姜真看他的眼神,到底是钦羡和向往,大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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