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来迁去,不过是些闲散的活计,金灯花,却是有意而为之的讽刺,金灯花叶不相见,唯俗恶人家种之,又名无义草。 大抵是在暗讽姜庭粗俗,送到她殿里来,又或是在暗示她,姜庭出身不干净。 姜真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姜庭不愿说,更不愿意让她知道,她只好装出没看懂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平静道:“一盆花而已。” 她喊那吓得面色苍白的侍女,顺便找个理由让她下去:“把那花,重新找个差不多的瓷盆装起来,随意放到别处去吧。” 姜庭抱胸:“一盆花而已,我踩烂了,扔了又如何?” “自然不能如何。”姜真看他:“你就算砸了这花,不能砸到她身上,也是无用的,何必让人看了笑话。” 事实上,姜真只是不想让他引起皇帝的注意和不满。 “你近日,还是少进宫为好”姜真安抚完他,只是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下去。 又过了几日,姜真突然想起那盆花,问起当日收拾的侍女,侍女诚惶诚恐地小声说道,有嬷嬷提点她这花不能留在皇宫,姜真说要好好养着,她又不敢怠慢,送去了乡下家里,如今种在乡野,开得比之前还好些。 她满脸不安,担心被姜真责罚。 姜真笑了笑,说随她。 外头的人递过来一封信,说是边关来的,侍女羞笑着往后退。 姜真用帕子擦了手,才打开看,纸上褶皱颇多,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递到她手里,里头寥寥数语,皆是含蓄。 封离说,他在边关无事,一切安好,无人欺他,他只是有些想念她。 他在边关的小镇里看到了女子用的胭脂,以他如今的俸禄,还买不起一盒,但若他回来,肯定要买最好的胭脂给她。 他在军营里学会了削木补衣,回来可以给她做首饰,其余的难处,没有提及一件。 姜真将他的信收好,望着窗外的细雨,只希望这场大雨,快些过去。 雨只会越下越大,南方风波未定,又因为淋漓不止的雨季,洪涝严重。 青夫人遇到她,还若无其事地问她可喜欢那盆金灯花,她特意挑选,也是金灯中的名种,极富灵气。 姜真冷淡回视,没有理会她,没几步又遇见进宫讲经的慧通,慧通倒是笑意依旧,与她道歉,青夫人丧亲,难免心情不好。 姜真当时只以为所谓的丧亲,是指她死去的母后,青夫人的亲姐姐。 青夫人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恶心她,果然是要有什么动作,皇帝虽然不怎么上朝,但这些天,已经远远超出平时放肆的行径。 姜真求见了几次,都被拦在门外,里面纵情声色,她还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喘息,和因为疲惫而发出的呼哧呼哧的恶心声音,便没有再求见过。 再听见皇帝的消息,据说他身体也渐渐有些不好了,昨日晚上突然从床上倒下来,吓得殿内的人惊慌地四处寻太医,这消息便很难瞒住了。 姜真的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听闻皇帝那晚有些力不从心,那些神鬼术士,便喂了他些药。 是什么药,也不必知道了。 皇帝虽然被太医施针救了回来,却也只能卧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虚弱了。 姜庭久违地进宫见她,姜真唯独这次没催他回去,想着皇帝卧病在床,应当没有心思对姜庭做什么。 她从书中抬起头,望见姜庭笑晏晏地走到她桌案边,翘着腿如同在自己屋子里一般自然。 姜庭想和她呆得再久一些,便缠着她下棋,玩连珠就算了,下三个子还要反悔两个子,姜真一时有些后悔同意和他下棋。 她刚想找个借口,将这盘烂棋推了,便来了一个御前的太监,传皇帝口谕,让姜庭过去。 彼时,姜真只以为是一场短暂的训话。 她等在葛阳宫里,怕姜庭回来时闹腾,并没有让宫人撤下那盘棋。 今日有他喜欢的菜,芙蓉虾、炸鸭腿,她等着他回来吃饭,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漆黑的浓夜转眼覆盖了上空,万籁俱歇的诡异寂静笼罩在她目光所处的地方,几乎将所有的东西都隐没在黑暗里。 姜真僵硬地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望着天空,不其然地又回忆起一场噩梦,黯淡的上空有一丝红光闪过,宛如星宿流转。 她安静地坐在一片死寂之中,心中升起阴霾。 原本已经稍稍停歇的风雨,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又开始剧烈地暴动起来。 姜真自己撑起伞,刚想踏出殿门,不远处奔来一个模糊的声音,递来密信,还没说话,就生生跪在她面前,倒下,昏死过去。 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覆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只含着呼啸的风声,拍打着屹立的宫墙,来回冲撞。 姜真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没有转身回宫殿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着纸伞,狼狈地抠开密信,抽出里面只写了寥寥几句的信纸。 边关反,旗号封,不日下京。 叛乱四起,各地官府无暇顾及京城,望保全自身,切勿涉险。常。 信纸泡在雨水里,湿软地黏住了她的指尖,姜真仰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灼热在她脸上扩散开来—— 她用指尖一点点碾碎了湿透的信纸,白色的碎屑落在地上,瞬间被雨水冲刷。 晾干湿透了的土地,需要将近八九天的漫长日子,而再次被大雨淹没,却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 她握住伞柄,一个人冲进了雨幕之中。
第78章 大火 倾盆的雨声在耳边回荡, 宫里的声音愈发趋近于死寂,雨中模糊的光点,像一双眼睛一般, 忽明忽暗地注视着她奔跑的身影。 没有人。 姜真循着记忆里的路径走到皇帝休憩的宫殿, 门口没有守卫, 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她走过去,只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在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空寂之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 让她心头一颤,猛地转身。 纷扰的嘈杂声中, 她听到了清晰的啜泣声, 那么熟悉。 雷声在云层里隐隐翻滚着, 电光闪现, 姜真握紧了伞柄, 看见了白光一闪而过时, 脚下被雨水冲淡的鲜红血迹。 她背脊蹿上凉意。 一道道闪电打过来,天边扬起淡淡的银光, 姜真踩过浑浊的雨水,发现宫殿的大门是开着的。 一地的尸体, 七零八碎地卧在宫殿的地板上,瓢泼大雨吹进殿内,将鲜血冲得一路蜿蜒流淌。 姜真望向漆黑的深处, 猛然间, 一道曲折的电光穿过云霄,在这一瞬, 宛如白昼般的殿内,姜庭跪坐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手掌鲜血淋漓,鲜红的血迹从腕间滴落,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覆灭头发的头颅。 “轰隆——” 如同被巨轮电压过的雷鸣,在电光暗下的瞬间,迟迟落下,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平静。 姜真手里的伞,顺着风落在了令人作呕的血水里。 姜庭怔怔地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 他满脸是血,眼神却呆滞地看着她,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流淌到姜真的手心。 他说话又轻又紊乱,外面雨又大,姜真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他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像是哭又像是在笑,颤抖着捂住自己满脸鲜血的脸。 他手里抓着的那个东西掉在地上,发须苍白,表情还凝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无比惊恐。 姜真脑子嗡鸣一声,认出了这张沾着血污泥泞的脸,南燕的皇帝,她的父亲。 姜庭扑到她怀里,身上的血水让她的衣服也变得潮湿一片,姜真安静地抓住他:“……阿庭。” “我杀了他。”姜庭的声音有种压抑着的,奇怪的冷静:“我杀了他们所有人。” 血沫和碎肉,自截断的脖颈处涌出,姜真一瞬不瞬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头颅,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抽离。 “他要吃了我,我好害怕。”一片死寂中,姜庭喘了一口气,声音颤抖:“他要我放血给他,我放了……那些太监把血喂给他,他不见好,就让人来剜我的肉,我的眼睛……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阿姐。”他蹭了蹭姜真的肩膀,雷光劈过的白芒,映照在他眼底,竟然透出一种亢奋而疯狂的色彩。 姜庭声音哽咽:“阿姐,我……” 姜真垂下眼睛,在大雨中阖上眼睛,神色幽幽。 姜庭的眼泪混着血水落在她肩头,她既觉得很烫,又觉得冰冷。 少年的手紧紧搂着她,不肯放手:“阿姐,我好害怕。” 姜真过了很久才开口:“对不起。” 她早该看出来,皇帝召他没有好事,她只是没想到,一国之君,走投无路到了这种程度。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憧憧如鬼火,又含着点点璀璨的细光,慢慢开口问他:“青夫人她们呢?” 她知道青夫人进宫,却没有在这一地的尸体里看见她的身影。 姜庭怔怔地看着她,迟疑了片刻,低声呢喃:“不知道。” 本是为荒唐淫事而设的昏暗宫殿,在雨夜里鲜血四溅,哪里看得清每个人的脸。 青夫人大概早早地就跑了。 这是一个为姜庭而设的局。 那张被她碾碎的纸,如今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他们只能别无他选地被推着走,做局的人,知道姜庭会反抗,也知道皇帝会死在当晚,这只是一个被设计好的结果。 姜真抓着他的胳膊,轻声说道:“还没有天亮。” 姜庭扣住她的手,一身被撕裂的中衣,被血水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带着枯黄色的黑发黏在脸颊边,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现在即位,不会有人质疑的,阿姐。” 姜真点了点头,声音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亲手杀了父亲。” 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细究背后的原因,有意、无意,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姜庭不那么名正言顺,让封离师出有名的理由。 姜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清晰了,封离如果进京,面对着已经失去皇帝的京城,最大的敌人又是谁?——只能是姜庭。 这世上没有人会在触手可及的权力面前放手。 两个人中,她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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