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好像两人已经很亲近了似的。 于是他的手到底还是收回了,只来得及往对方身上扔下一道传讯用的符纸,不去想是因为由头,就提起步子追着赵长风过去。 沉荒阵开的执念实在太大,因为吸取了赵长风沉荒阵开的执念,神像的修为骤然大涨,再加上往后许久妖族源源不断的供奉,神像的实力与日俱增。尽管不能移动,却还是将赵长风罩在一片雾内。 赵长风艰难地呼吸,和祂幻化出来的炙火对抗,不察便落了下风。 “怎么不帮忙?”颉庞看热闹看得起劲,顺道问一嘴看着打斗都要犯困的徐时瓒。 “帮谁?”徐时瓒打了个哈欠,含糊开口,漂亮的眼睛迷了层雾气,看起来真的有在很认真地思考。 颉庞:差点忘了你不是好人。 徐时瓒留的通讯符忽然发了几下亮。他拖长声音:“师姐。” 辛晚飞快地问:“你们在神庙?” “对,”徐时瓒望一眼赵长风的方向:“他要死了。” “快去救人啊!”辛晚跟着跑,心中猜测,赵长风若是死了,便是司竺落下执念成阵的关键,不能让他死,自然可以解阵。 只是,单凭司竺一人的执念,真的可以下这么大的阵,回溯千百次时光么? 还有蹊跷的东方城和与先前完全没有留意她们的狼妖…… 忽然有所感悟,辛晚急急喊:“等下!” 徐时瓒一剑替人除去一团怪火,闻言停了动作,不察,被另一侧的火灼了一下。 他轻轻的“啧”了一声。 “受伤了么?!”辛晚赶紧问。 “是啊,”徐时瓒很想回手将那团火灭了个干净,又顾念辛晚说的话,到底没动,语气不善:“我快死了。” 听出他还在开玩笑,辛晚稍稍松了心,问:“东方城死得怎么样?” 徐时瓒略微一皱眉,很快想通了她的思路,仔细回忆,忽然一顿,动唇:“身上没有其他妖气。” 没有其他妖气,要么杀他的就不是妖,要么……杀他的就不是别的妖。 这样一说,狼妖对他们的视而不见也说得通了。 “你先让两边没伤得太厉害,我马上来!”辛晚跑得气喘吁吁,嘱咐。 “来不及了。”徐时瓒开口。 赵长风将最后一串妖火灭掉,人也被妖纹反噬,吐出一大口血,石砖上绽放了一朵艳丽的血花。 “他要死了——” “何况,”徐时瓒倏的回头,竖起的发尾在空中荡了一个小弧度,他说:“有人来了。” * 司竺见过赵长风的许多模样,第一次见他时很温柔,后面重逢时虽身负重伤却还算整洁,起码能带着和煦的笑朝她看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虚弱的、不堪一击的赵长风。 仿佛他生命那条线已经走到了尽头。 据说人在即将失去重要的人的时候也会走马观花地想起和他的许多事情。 司竺记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阳光不刺眼,偶尔还有阵阵微风。她倚在赵长风怀里,和他十指相扣,望见他的掌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族里的老人说的话,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赵长风问她笑什么。 她指指他掌心的纹路:“诶,你这条‘生命线’中间断了诶,可你还好端端地活着,可见爹爹他们经常拿来唬我的那些话当不了真。” 这其实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笑的事情,但赵长风依旧笑得很开心,他握了下拳,同她解释:“我自幼失怙失恃,某日在街头冻得要死,那一刻真的仿佛觉得自己要死去了,师父却将我捡了回来,大抵是这个磨难吧,或许早晚会还回去。” 司竺听不得他说这种话,瘪着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或许、或许…… 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温热,她怔然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 赵长风气息奄奄,神像被他摧毁了大半,不复从前的光辉。他扑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早已没了行动的力气。 赵长风面色惨白,唇上挂着一抹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然而都这样了,还是想要勉强给司竺露出一个笑。却在碰到对方眼泪的时候一顿,无论什么时候,他见到哭了的司竺却还是会永远难过。 他伸手去够,可惜气力用尽,两人之间的几尺距离恍如天堑。 掌心怎么也抓不住她的。 没办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反而吐出一点血迹,混着内脏的碎片,看起来确实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司竺这才反应过来,几步上去,跪坐在他面前,动动唇,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神像已封。”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小声过,司竺一瞬间很害怕,感觉自己被一团恐惧包起来,一直向下坠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地。 “以后不要信这些了。”赵长风很勉强地笑了下,像是在为自己做最后的努力:“阿竺,你的子民的妖化和我、当真没有片刻关系。” 司竺这才知道原来人在恐惧之中真的会失声,她几乎吞吐不出一个字词,只好一个劲点头。 “我是真的很后悔。”他目光越过她,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好像想到了幼时不愿责罚自己的师长,会偷偷带自己下山的师兄还有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师弟。 “但倘若再来一回,我大抵还是会这样,你知道的,我拒绝不了他们。” 司竺捧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靠,感受他的体温在一点点散失。 她的身后全是妖族,因着神庙异动,和少主赶过来看动静的。 “我好像一直在对不起你。”赵长风忽然开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会不会原谅我。” 司竺这一刻忽然很害怕。 她想说不是的,前半个月没来找他是因为要忙着解决异动的妖兽,要替他找证据。 和他的隔阂也是忽然之间不敢和对方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拒绝的关怀也只是一时的赌气。 可是再没有机会了。 赵长风替司竺做了最后一件事。 温热的血液覆上司竺的脸颊,明明是滚烫的,司竺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她这辈子好像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冷的时候。 仿佛忽然之间降了一场大雪,把她浑身都淋了个透。 这是这次,再也没有长身玉立的青年,举着一把伞,朝她走过来,替她遮去所有的风霜和雪雾。 外面的风吹得更紧,吹过破败的神庙,发出几声怪叫,闪雷劈下,大雨终于下了。 不久,便是一片雨水汪洋,雨大雷也响,仿佛撕碎这块地方一样,卷着几声哽咽,将它带向更远的、没有尽头的地方。 妖历九年六月,先前被妖众多有诟病的妖族少主司竺,不避亲,斩妖众恶之至极赵长风,破兽化之险境,妖众回心,拥立,视其为王。 那一日,好一场大雨。
第19章 请客 辛晚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迎面碰上从神庙里出来的司竺,她搀着赵长风的肩,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迎着这场大雨跌倒。 辛晚下意识伸手去扶,直到穿过了对方才想起根本无法触碰。 司竺偏头,脑袋和赵长风的靠得很近,两人恍惚还是一对寻常的,交颈而眠的恩爱夫妻。 她忽而吸了下鼻子,挂在眼眶上将落未落的泪于是终于落了下来。 像迟了一场的大雨。 “赵长风……”辛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嘶哑起来,有些涩涩的。 “死了。”徐时瓒没有错过她面上一点的神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执拗地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 然而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徐时瓒觉得很奇怪,歪着脑袋,用一双很无害的眼睛看着她问:“是我没救他才死的。” 辛晚动了下唇,对上少年清亮的又带着迷茫的眼还是败下阵来,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虽然你好像不会有那种后悔的感情,但是……” 她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后脑,徐时瓒的头发很软,和他整个人都有些维和,这让辛晚后知后觉发现对方其实才是个少年。 “生死有命,救人不是你的责任。” 徐时瓒的目光顺着落到了她的脸上。 他忽然发现世界很静。寒风吹过,雨水落在外面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胸口忽然有些闷闷的,好像心脏被人攥住了,给徐时瓒很陌生又很危险的感觉。 他迷茫地眨了几下眼,觉得大概时间因为辛晚碰了自己的头发,于是伸手将她的手拽开。 碰都不给碰,辛晚撇嘴,退回一步,打量已经损坏了的神像。 人退开了,徐时瓒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但又没有完全好受,莫名其妙的感觉来的忽然,散得又不完全彻底。 “诶,”辛晚侧头,和他撞上目光,她撑着下巴,思考:“徐时瓒,你说明明神像毁了,我们怎么还是出不去。” 徐时瓒没有回应。 辛晚又喊了几句,他才皱着眉看过来,她鼓了下腮帮:“喊你好几次了。” 徐时瓒避而不谈,将话题又拉了回来:“整个妖域的神像多了去了,赵长风仅仅是毁了害群之马罢了。” 辛晚想想也是,打算和他商量对策,又见人心不在焉,喊了好几声才又回神。 “先看下去吧。”辛晚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腹诽难不成自己没开解到位?这个年纪的少年都在想什么? * 司竺废寝忘食地查了近半年,才终于将一切水落石出。她站在高台上,握着厚厚的书简,垂下的眼仿佛透过它们,在和许久未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赵长风交代。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春分,她还了她夫君的一个清白。 众妖哗然,无论人或是妖,似乎只有那些死了的、不在的东西回忆起来才会更加珍惜宝贵。是以,妖域间又开始歌颂赵长风的美德了,说书的、编谣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趁着这段时间,司竺下了让妖域全面清检神像的政令。 往日喜欢艳丽颜色,漂亮衣裙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另一身的打扮。 司竺一身素净的白,气势反倒更盛一筹,看着一具具巨大的、华丽的神像被丢弃、损坏,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先掉了眼泪。 辛晚见不得这种场面,看到一半就跑了,徐时瓒找到她的时候她坐在青石台阶上,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下面为了烧神像燃起的熊熊巨火。 “你说,赵长风和司竺……”她忽然停顿了。 徐时瓒对人的所有感情都有一阵残忍的直接和扭曲的理解,辛晚刚问出口就猜到这样的问题对两人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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