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大的前辈不同,不管是前辈的妈妈,还是前辈的爸爸,都是很普通,甚至有点矮小的,他们像是早早地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陶天天想,高大的前辈,一定是他们的骄傲吧。 尽管前辈的爸爸在葬礼上破口大骂,骂前辈辜负了他的教育,骂他浪费他的钱,书不好好读天天钻研那个什么破球,本来就是个没前途的。听得陶天天皱了眉,而陶天天的母亲则陪着倾听这个男人一边带泪一边拍着大腿的怒骂。 而前辈的妈妈则是拉着陶天天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对不起,说谢谢她愿意不计前嫌,谢谢她还愿意以同龄人的身份来送一程前辈。这时陶天天的母亲也来到她们身边,从前辈的妈妈手中将陶天天拉到自己的怀里,递给前辈的妈妈一方手帕。 那是一方很贵的手帕,贵到前辈的母亲看到手帕上的logo都只敢轻轻地捧着,说这么贵的东西她怎么敢用,说她们家已经欠陶天天和陶天天的母亲良多了。 陶天天的母亲矜持又体贴地说:“这只是一方手帕罢了。” 前辈的妈妈还想把手帕递回来,陶天天的母亲非要她收下,于是陶天天就看到前辈的妈妈捧着手帕默默哭泣的场景。 “不擦一下脸吗?”陶天天问。母亲的手在身后拍了陶天天一下。 前辈的妈妈看着陶天天,脸上似哭似笑:“哎,太贵啦。” “但是……”陶天天顿了顿,忽视了母亲偷偷掐住她后腰的力道,还是说完了,“我想前辈也想在最后,能再看一眼您的。您哭成这样,他不就看不清您了吗?” 陶天天认为自己只是说了很普通很正常的话,但是前辈的妈妈却哭得更凶了,只是这一次她拿起那条昂贵的手帕,拿它当纸巾一样擦着汹涌的泪。 她勉强地整理了仪容之后,拉着陶天天的手,说:“真的是个好孩子啊,是我家娃子对不住你。你别和他怄气,也别怨他,他这个人是蠢了点,脾气暴了点,但我知道他是本性善良的,要是以前他对你做了什么糊涂事,你怨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吧,别怨他……” 她反反复复的,妄图向一个活人祈求对死去的儿子的谅解。 陶天天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在前辈妈妈惊讶的视线中,发现自己竟然突然哭了起来。 这个眼泪流得突兀,完全打断了陶天天说话的节奏,但她还是很努力地安抚着前辈的妈妈:“前辈他……没对我做很过分的事。他以前还、帮过我的。他、是……很好的。你儿子是……很好的……” 陶天天试图咬字清楚,试图把话讲通畅,但不知为何,眼泪却纷涌而下,哭嗝一个接着一个。 “我没……我没……他……” 最后还是陶天天的母亲抱着陶天天,抱歉地和前辈的妈妈道了别。 陶天天埋在母亲的怀里哭了一路,直到离开众人的视线,直到坐上车,准备跟着回家的时候,哭声才渐渐转为啜泣。 母亲跨过身来给陶天天系安全带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脸,勾了勾她鼻子上的小痣。 母亲以一种赞许的语气对陶天天说:“你刚才做的很好。” 陶天天打了最后一个哭嗝,泣声渐渐停止了下来。 她看向前照镜里的自己,眼眶通红,鼻尖通红,鼻尖的小痣也像浸入了一团胭脂,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白兔,无辜又可怜。 母亲还在旁边说:“你这么一哭,他们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要是还准备找人闹,他们也该和那个根本没来葬礼的、推了你的女孩闹。” 陶天天盯着自己黑色的小皮鞋鞋尖,刚才上香的时候沾上了一点灰,问:“他们会去找那个女生的麻烦吗?” “这算什么找麻烦,这不是讨回公道吗?”母亲这么笑道。 陶天天又问:“那以后和我就没有关系了吗?” “是啊,总算把你从这个烂摊子里择出去了。”母亲启动发电机。 陶天天:“……” 陶天天:“为什么我可以这么轻易地脱身呢?” 陶天天通过镜子的反射看进了母亲的眼睛。 “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吗?” 母亲愣了下,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啊。所以天天,你要一直做个,好孩子哦。” *** 陶天天身上的绷带在参加完前辈的葬礼后就全部拆掉了,其实本来就不是很严重的撕裂伤,骨头也没有受到损害。新生的肌肤的颜色和原来的并没有很明显的差异。 陶天天拆完绷带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洗澡,浴室里摆着母亲新买的沐浴套装,陶天天闻了一下,是她经常用的花香型的那款,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 将轻盈的泡沫从头打到脚,让水流从头顶向下冲刷,洗掉身上最后一点来自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陶天天就又变回了那个干干净净的可爱的女孩子。 陶天天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的时候,心里想到落下的作业明天应该就能补好了。一切都仿佛走回了正轨—— “真是幸运啊。” 陶天天吹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关掉了吹风机,疑惑地打量了一圈小小的浴室,又看向门外,喊了一声母亲,但是没有人回答。 陶天天又打开吹风机,就在吹风机嗡嗡响在耳边之时,陶天天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说。 “真是幸运啊。” 这次陶天天望向了镜子。 镜中,那个说着这句话的女孩子望着自己,嘴角竟然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 “我好幸运啊——”那个女孩子说,“真是吓死人了,还以为这件事一出来,大家会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地孤立我,害怕和沾上死亡事件的我说话。没想到那个女生拉了那么多的仇恨,这就是平日里盛气凌人的代价吧。” “也得感谢母亲呢,那个监控视频,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的话,应该就能很明显地看到前辈飞奔出去是为了推开我的吧?那个时候我是怎么能摔得那么完美的呢?完美地错过了车头,也像是自己绊倒躲开的吧?” “还有啊——没想到最后居然还得去前辈的灵堂。真是脑子完全无法思考一片空白,母亲也真是的,这回不能说我身上带伤,心理创伤不方便过去吗?山上又热蚊子又多,灵堂里还吵得要死。真是,活着的时候天天给我找不快天天骚扰我,死了还要占据我时间,这家伙怎么那么阴魂不散……” 因为过度的惊讶,陶天天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但是,镜中的女孩却依然勾勒出了一个明显的,愉快且庆幸的笑弧度,她鼻尖的小痣在这一刻看上去甚至像是飞溅上去干涸的一点血迹。 明明陶天天应该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的才对。 但她却仍能听到那个女孩的话语,用着陶天天自己的声音说着,不断地说着—— “真是幸运啊——” “原来只要我咬着嘴唇低下眉眼装作为难的样子,大家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原来只要我抛弃脸面,只要我放声哭泣,只要我表面虔诚,我做的所有事,就都能被原谅啊。” “真是幸运啊。” 陶天天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满嘴的鲜血。嗡嗡的吹风机落在了脚边,像是一条嘶嘶地扭曲着要攀上她脚腕的毒蛇。 “为何……为何……为何……” 陶天天不知道自己想要质问些什么,她想要镜子里的那个人住嘴,镜子中的人却好像会错了意。 “为什么呢?因为陶天天是个好孩子嘛。” 因为陶天天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是个不会与他人争辩的好孩子,是在别人眼中受气也不会反抗的好孩子,是个不会早恋的好孩子,是个完美地践行了母亲的教诲的好孩子。 因为陶天天,是其他人眼中就算手里拿着带血的刀刃,只要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也会被认为是诬陷冤枉的最善良最纯真的好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陶天天舔舐着唇间的血腥味。 “那的确——真是幸运呢。” 陶天天笑了起来。 *** “所以,最后在大家温柔的帮助之下,我才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陶天天说到这里,注意到了椎爱的视线,回过神来, “但也许是因为最近变成了陌生的男性的模样,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前辈——我至今仍然为他的离去感到抱歉,也许是当时的事给我的打击太深了也说不定,所以经常会因为这走神……之前反应过激,真的很对不起前辈。但接下来我们可以……” “不。” “欸?”发出了疑惑的单音音节,陶天天看着在“安抚”完他的情绪之后,从他怀抱中站起的椎爱,她背对着他,似乎在查看什么消息。 然后半晌,发出一声大喝:“错错错!完全从一开始,从最根本就错了!” 椎爱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回身直直对上陶天天的,一时之间陶天天还以为自己所有的心思被她洞穿,“你的初吻还在不在?” 椎爱的目光盯在了陶天天的嘴唇之上,目光大胆且火辣,让陶天天不安地抿了抿唇。 椎爱的问题听上去直白又无理:“你似乎到最后也没和你的前辈亲上?” 陶天天:“……是的。” “那就可以!那我有想法了!”椎爱把手机揣回兜里,几步靠近陶天天,捧着他的脸用大拇指擦了擦陶天天眼下的泪痕,她忽然看着陶天天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会把你变回女孩子的。” 陶天天不习惯被人如此有攻击性地逼近——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段叙述过后,椎爱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陶天天也无辜地笑了起来,一句谢谢前辈还没有说出口。 椎爱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之上。 他们在那一刻靠得那么近。 几乎近过了曾经那个前辈妄图亲吻陶天天的距离。 陶天天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椎爱就离的那么近那么近, 深深地望进了陶天天的眼睛。 “下一次见面,我会夺走你的初吻。” 陶天天的心忽得漏跳了一拍。 *** 正常人会在那种时候说出那种话吗? 特别是在当事人已经说过自己曾经的遭遇里有过相似的惨痛经历之后? “嘶。” 陶天天放下电动剃须刀,对着镜子看到下巴上出现的一道小小的血痕。 进来拿洗衣液的室友看到了,笑他:“你还用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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