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她此生必须见一面的人——别看安琪平时一副无欲无求、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一些事情她还是挺有执念的。 她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她想问问皮克西西,当他看到世界现在的样子,看到千千万万变异婴儿诞生,他会不会愧疚和后悔。 她想知道在爱妻饮弹自尽、儿子自杀未遂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使得皮克西西继续自己的研究,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她想向皮克西西请教,当人有了高于一切的智商,不得不俯瞰一切的时候,究竟应该如何爱人,如何建立起一段真正亲密的关系——还是说,这根本不可能,孤独是他们永恒的归宿。 在获批去皮克西西研究所旁听的前夜,安琪失眠了。 她无比期待第二天的会面,她能设想出无数种开场和对白,但她没想到当她终于来到皮克西西研究所,得到的却是皮克西西重病住院的消息。 也对,皮克西西应该也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很正常。 这可难办呢,像皮克西西这种社会地位的人,可不是谁想探望就能探望的。 游学小组的返程日期暂定是9月5日,如果在那之前皮克西西没有出院,那基本上就别想见他了。 一向笑嘻嘻的安琪这天情绪相当低落,让罗兰格外担心:“你没事吧?别紧张,研究所的前辈们人都很好的。” “人很好?”安琪颓然哼哼,“你说那个一直板着个脸的小个子吗?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欠了她三百万……” 罗兰一把把她的嘴捂上:“你小点声,别让她听见了!”然后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处理仪器的小个子研究员,又道:“别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好像还挺厉害的呢,之前带我们的那个研究员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她前阵子被派去参加希斯特生化所的研讨会了,今天才回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我听人说她人送外号‘科研界小水豚’,就是和不同的研究学派都能妥善相处——哪怕是见解完全对立的都行……” 话到一半,那个小个子似乎已将仪器调整妥当,然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吩咐这些化学相关专业的游学生:“现在你们可以去笼子里抓小鼠了,都是建模成功的变异小鼠,已经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今天我们观察它们在辐射光线下的生存状况。” 安琪看着小鼠细长的尾巴问罗兰:“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要了命了啊,安琪是真的很怕老鼠。 哪怕她自己不用上手,单是看着那小鼠把尾巴往罗兰手腕上盘,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个子研究员挺负责任,在实验开始前逐一帮学生们打开放射管——因为这是个有点危险的步骤,所以一般不会让学生来。 罗兰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一台一台仪器地操作过来,动作干练,表情冷漠,让人不得不咽着唾沫怂怂地说“谢谢姐姐”,声音都不敢太大。 终于轮到罗兰这里了。 只见小个子上下拨弄了几个键,然后“咔吧”掰了一下放射管,确认小灯亮了之后就抬抬手道:“可以开始实验了。” 罗兰作为西半球人,其实比起“谢谢姐姐”,更习惯说“谢谢您,小姐”,但是因为在东半球生活一年染上了东方腔,再加上不想搞特例,心里一紧张就学着其他同学的语气说了声:“谢谢姐姐。” 其实说得还算自然,讲起来也没什么。 但小个子突然站定,眉头紧皱,直勾勾地看着罗兰。 罗兰腿肚子打颤了:“额,请、请问……” 小个子问:“你长得和罗丝好像,你是她的女儿吗?” 罗兰忙道:“是的,罗丝·汉克姆是我母亲。” 小个子依旧面无表情:“那你不能叫我姐姐。” 罗兰快哭了:“好的,小姐。” 安琪在一旁皱眉站着,心里寻思这是啥人啊,和妈妈有矛盾在这儿拿人家女儿撒气? 但小个子很快补了一句:“因为你妈妈只比我小一岁,她有时也叫我姐姐。” 直到小鼠塞进辐射罐,辐射光线已经打开了,安琪还在诧异:“你妈妈多大啊?” 罗兰也刚刚平复心情:“我妈妈25岁生的我,今年44岁。” 安琪又去望那个巡回观察各个辐射罐的小个子:“她有45岁?” 罗兰哭丧着脸:“我也没看出来啊!” 在安琪和罗兰的谈话间,她们眼前的小鼠在辐射罐内疯狂挣扎,并最终死去。 罗兰说话也不耽误掐表,只听“滴”得一声,罗兰低头看看自己的秒表,习惯性念出声:“136秒。” 话音刚落,隔壁的女生突然大叫起来:“啊——!它它它,它怎么了!” 安琪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差一点就没站稳——刚刚看起来还一切正常的小老鼠,现在有了四只眼睛。 事情很无奈,有些东西你明知道它无恶意也不伤人,但它就是恶心人。 所以安琪从未对普通人类有太高的要求,毕竟有些变异方向她也接受不了。 她很能理解普通人类会对新人类有本能的嫌弃,但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创造文明,人能控制本能。 她其实不是讨厌那种针对新人类的天然反感,那是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必然,但很显然,新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他们本身的罪过。 所以所有普通人类都该为自己内心那卑劣的抵触感到羞愧才对。 安琪真正讨厌的是那些歧视人家还一天天理直气壮的。 安琪的想法一直很明确。 有些新人类变异方向很可怕,而且不能手术去除,那也没办法,谁要是不爱看大不了绕道走——万一不小心当着人家的面儿表现出反胃、嫌恶之类的,好一点的给人道个歉,最不济也该在心里默默自责一下。 至于像她和罗兰这样的,都已经把鳞片、肢体去除了,就为了不碍着旁人的眼,这时候谁要是还当街把她们俩拦下来,一口一个“变异人”,理直气壮地问什么“变异方向”,美其名曰“例行检查”,那谁就是混蛋。 但是现在看到的实验现象,彻底把安琪惊住了。 这意思是,哪怕是手术去除了变异部分的新人类,只要仍携带变异基因,那么在一定条件下,还是有可能会重新呈现出变异状态吗?
第8章 法令,缉查,万能体 那个45岁的小个子看起来并不吃惊,甚至淡定地按下关闭键,然后打开了另一种辐射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上课:“像这样可以在辐射光线下存活并迅速变异的小鼠,我们称之为‘万能体’。在不同元素的辐射下,它还会发生不同方向的变异。” 说话间,可怜的小鼠已经又长出了两个眼睛,而且这次是红眼。 有学生已经蹲到垃圾桶旁吐了起来。 小个子没管,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不解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娇气:“以万能体本身的变异基因为源头,我们已经可以通过给予不同种类、不同浓度的辐射刺激,来控制其最终的变异形态。在目前发现3324个万能体中,约50智力受损,另有30呈现疯癫的攻击性状态,剩下20则成为正常变异体。”她说着将手伸进辐射罐里,把那只六只眼睛的小鼠抓了出来。 一群游学生被恶心得连连后退。 而小个子神色如常,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实验台前,举起手上的变异小鼠说:“正如你们看到的,只要体内存在变异基因,在经受辐射光线时就有一定概率会重现变异特征。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前沿信息,不应为s盟私有。请将它扩散到你们的家乡去吧。” 确实,这批游学生虽然都是常青藤大学的,但却分别来自不同辖区。 要想冲破政治上的保密协定,将这信息告知全世界,那么用这种方式十分方便快捷——而且那个小个子研究员本人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她只要说这是在带游学生做实验时出现的实验现象就好了,她可以声称这不是她刻意为之。 这个脑子好灵啊。 安琪不由得想起现代史课程中学到的“第一百八十七次索尔维会议”,那时的国际联邦也是用保密协定束缚研究员,导致鐖武防护服的生产陷入停滞。 当时为了冲破保密协定,以普里克为首的“鐖武防护服”研究人员利用三年一次的索尔维会议之便,将防护研究的相关数据全部进行了分享,让更多聪明的头脑加入到了对大轰击的防御中,这才给s星留了现在这么些香火。 这个小个子现在做的事情和那场会议有异曲同工之妙,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要不是她隶属于皮克西西研究所,而非普里克实验室,那安琪几乎要怀疑她也曾参与那场索尔维会议。 但现在的情况和索尔维会议时又有些不同。 那场索尔维会议发生时是s星大融合时代,所有人都应当团结起来抵御外敌,而非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但现在s星已进入大分裂时期。 在各辖区之间有着竞争甚至敌对关系的当口,这个小个子还能把属于“保密”范围内的前沿信息分享出来,这还是得有一些魄力——就算她用了比较巧妙的方法让外界无法对她进行指责,可她自己内心还是得过了“不忠于s盟”这关才行。 这是不是可以算是那种,真正为了全人类共同生存、全世界共同进步而科研的科学家? 在回宿舍的路上,安琪这么和罗兰感慨。 但罗兰说:“45岁的小个子的话,她很可能是那个‘米娅’——对她来说没什么忠不忠于s盟的说法,她本身就是东半球人,家乡在双同辖区。” “那怪不得。”不知为何,安琪走得特别快,“我们总是相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嘛。” 罗兰只能一路小跑着跟她:“双同辖区的每个人都这样吗?” 安琪说:“基本上是的,毕竟从小学一年级就学天下大同。” 罗兰只能大致理解一下这个意思:“可是西半球很多人认为那是因为双同辖区不够强大,所以才信奉这种理论。” “那你们想太多了,当我们信奉这个理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最强大的了。”安琪看起来像是在想其他什么事,但反正也不耽误她说话,嘴上叭叭个不停,“而且强不强大都不要紧,哪怕有一天双同辖区成了世界最强,我们依然会相信人类是个共同体,依然不会选择侵略和奴役,双同辖区的目标永远是解放全人类——这不仅是从古至今流传的文化,也是双同政权对人们的教育,当绝大多数的人民都成了这样的人,那辖区也只能反过来遵从民意。这样的信仰可不会因强大或弱小而改变,要知道站在权力顶端、决定事物走向的永远都是人民,是千千万万的人。” “所以说罗兰,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向着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安琪说着,步子已经向着另一条岔路口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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