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飞赶忙交代:“莫要太辛苦,我们在山中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章缺角深深地看了师父一眼,点点头,而后身影便从镜中消失了。 留下章飞三人仍围在法镜前,头碰头,久久不愿离去。 第二日,颜龙酒馆中。 几个小妖围坐在小桌旁,一愣一愣地听章无毛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昨日从师兄那里听来的见闻。 “我师兄穿着的那衣衫!真不是我说!我敢打赌便是天上的仙老儿也穿不上!那叫一个!哎!真那个!” 旦己长大了嘴,两只耳朵不知何时化作了原形,支棱着,时不时左右转动,显然是听得入了神。 “……头上带着一个好大的金冠!好大!好闪!” 章无毛兴奋地手舞足蹈,说着说着干脆跳上了桌子,这间不大的小酒馆,被她的叫嚷声塞满了,章飞不得不与师叔躲在角落的小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小酒。 颜龙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会儿大侄女的脸色,踌躇了半晌,方才叹气道:“你不放心他,听无毛说的,他在那过得不比我们这大山里头好吗,又是他亲爹亲兄长的,他可是王子!你有何不放心的呢?” 章飞看着窗外荒芜的小草地,闷闷道:“您说的我都知道。” “可你就是转不过弯来对吧?”颜龙伸手摸了摸章飞的脑袋,“养了这么大,一下子不在身边了,慌得厉害,哎,师叔也知道。” “嗯。”章飞今日喝得有些多,慢慢地趴在了小桌上,仍是望着窗外发着呆。 颜龙也陪着她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草地,一时间二人沉默了下来,耳边只听见章无毛张扬的笑声。 章飞看得眼睛有些酸,只得不住地眨巴着眼睛。 颜龙见了,正想再劝慰些什么,不妨章无毛一阵风似得从桌上跳了下来,挤到两人中间,一口气如放炮仗一般说了许多话,震得两人的耳朵嗡嗡直响。 颜龙:“无毛,你这毛病要改改了,哪来的小妖怪说话这样大声,没听清,再说一遍。” 章无毛气鼓鼓地放轻了声音:“旦己那朋友,说我吹牛,说师兄才不是什么王子!” 旦己拉着他那狐妖小兄弟也一脸尴尬地跟了过来,苦瓜脸上全是紧张,一双眼睛直往章飞脸上瞟。 那狐妖也一脸不忿,嚷道:“就是骗人!我前些年去过东边的妖镇上,镇上的妖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跟我讲东海龙王是最尊贵的龙,每次出巡,都有好多好多妖在前头给他开道,方圆百里的妖都要过去觐见,他都不露面,坐在大妖怪拉的金车中!” 章无毛大声道:“那就是我师兄他爹厉害!我又哪里骗人了!” “那我方才问你,昨日山里动静也不大,你师兄怎么走的,你说是一条龙来将他带走的。”旦己的小兄弟身形与章无毛并无二样,竟是罕见的矮墩墩的狐狸精,此时恼火起来仿佛往肚里打了气一般,更圆了,“他若是王子,怎会只有一条龙过来将他带走呢!” 旦己的小兄弟竟然是见过世面的! 竟还去过东边的妖镇中!张嘴说的头头是道! 章无毛哪里晓得什么龙王什么金车,明明昨天就亲眼在镜中瞧见了师兄身后那美轮美奂的龙宫! 她没有撒谎,但又回答不了狐妖的质疑,又气又急,跺着脚扯了扯章飞的袖子,见师父怔怔地,并不帮自己说话,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眼瞅师姐哭了,一直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章少牙也红了眼,嗷的一声,便上前与狐妖推搡了起来。 两人动静不小,章飞这才回过神来,生怕章少牙又控制不住在酒馆中变成原形,把师叔的心血炸成木屑屑,赶紧上前去拉徒弟。旦己也怕小兄弟被呆头象踩成狐狸饼,慌慌张张地拽着小兄弟的衣服往后扯。 颜龙留在后头,一把搂住要冲上去二打一的章无毛,气沉丹田把牟足了劲往外蹦的小野猪按住。 几个人在酒馆中乒乒乓乓一阵好闹,酒馆中如同飓风过境一般乱七八糟,最后以旦己拦腰扛起被打了一头包的小兄弟跳窗逃走,才结束了这一场。 章飞脑瓜子被闹得嗡嗡直响,左手拉着趁乱被狐妖捣了一拳,打了一个乌眼青的章少牙,右手拉着被狐妖挠地披头散发的章无毛,不住地给颜龙道歉。 颜龙瘫坐在椅子上,看看一屋子狼藉,又看了看章飞那神不守舍的模样,苦笑着冲她摆摆手:“回吧,等会旦己会过来的,我与他一块儿收拾,你先把这两个小的带回去哄哄。” 章飞懵懵地应了一声,拉着两个徒儿转身就要走。 “等等。” 颜龙又叫住了她,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看了章飞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哄孩子一般道:“别担心,大侄女。” 章飞胡乱点了点头,逃也似得扯着徒儿们往家走。 路上,章无毛压低了声,气若游丝般开口问道:“师父,那臭狐狸说的是假的吧?师兄就是王子,对吗?” 章飞扯了扯嘴角:“你师兄不是说了今晚还会再用法镜与我们联系?问他便是了。” 三人回到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章缺角,等啊等啊,直到月亮爬到了夜空的中心,法镜才终于发热了。 一个比昨日还要英俊贵气的章缺角出现在了镜子中,他身上穿的衣衫更为华贵,头上带着冠也更闪,只是声音有些低沉。 章飞连忙关切道:“这是累着了吗?” “是有些,今日二王子带我与太子王妃相见,又见了许多族人。” 此话一出,镜子这边的三人都松了口气。 章无毛撒娇般地将白天的事说了一般,惹章缺角笑出了声:“你们又不是不能见到镜中龙宫的景色,何必与外人为此争执,还生上了气。” 他见章飞也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便知师父终究是把那话听进去了,有心想要章飞莫要再担心,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犹犹豫豫地将话说了出来:“师父,太子说当年我走失前,龙王曾给我起了一个名字,今日他们说既然我已经被找回了,以后都以此来称呼我。” 章飞胸膛中有些酸胀的活物,呯呯跳动着。 “他们给你取得什么名字?”她听到自己问。 “徵陵,他们叫我徵陵君。” “徵陵……” 章飞喃喃道。 “师父,东海这样叫我也罢了,我不要师父也这样叫。”章缺角急切地表态,“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只愿做师父的缺角。” 章飞含笑望着他,并没有回答。 他在东海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是好事。 就像自己给他起名之后一样,起了名字,就有了牵挂,有了羁绊。 他与东海,开始了一些除了血脉以外的东西。 他终于有了章飞给不了他的,龙应该有的一切。
第7章 为了安抚千里之外的师徒三人,章缺角久违地一气儿说了许多话,对着毛毛躁躁的两个小东西也有了好脸色,温温柔柔地问了功课,叮嘱他们要好生听师父的话,不许淘气,不然等他回来必然一个也饶不了。 语气是温柔了,讲的话好似并不和气。 不过师兄刚刚变成东海三王子,两个小东西正是新奇加上服气的时候,都赌咒发誓一定好好修炼,重新做妖。 果然第二日一早,两个小妖怪都不用章飞催促,天一亮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等章飞从茅屋中慢悠悠地转出来时,山谷中的空地上已经有一高一矮两个章飞在快乐地相互追逐着。 矮的那个腰围三尺三,跑着跑着被石头绊倒,滚到三丈三高的章飞脚下,将她撞得腾空飞起,啪的一下灰头土脸地摔在了真章飞的面前。 章飞上前扶起了正瘪嘴要哭的自个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哄道:“少牙莫哭,师姐不是故意的。” 章少牙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仍然是委屈巴巴地一张脸,口中哼哼唧唧地要往师父肩膀上靠。 章飞一把将他撑住:“好了,师父要出门一趟,你们俩在家乖乖的,不要乱跑。” 正在地上装死等着师父过来扶的章无毛听了这话,活鱼似得一跃而起,半点没有方才躺在地上那气息奄奄地劲儿。 小野猪眼睛瞪得圆溜溜地,嘻嘻哈哈凑了上来:“师父,您去哪儿,章少牙蠢笨得很,您不带他,带我一块儿去呗?” 章飞眼疾手快,伸手便捏住了章少牙马上要开始号丧的嘴,难得沉下了脸道:“又欺负师弟,昨日才在师兄面前应了什么的?嗯?” 章无毛贯会见风使舵,立刻乖乖与师弟道歉,又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看好师弟,绝对让师父安心上路。 “上什么路,我中午便回来。”章飞点了点小野猪光溜溜的大脑门,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 章无毛恭恭敬敬地目送师父出了门,扭头冲章少牙道:“呆子,你别叫嚷,我带你一块儿偷偷跟着师父,看她背着咱俩干啥去了。” 章飞出了家门,便朝着颜龙酒馆的方向去,不过她却并未去找她的师叔,而是又往大山深处走了一些,来到了一处格外偏僻的巢穴外。 “旦己,你在家吗?” 章飞从师叔那里得知,狐妖旦己上午一般都在自己巢穴中,下午晚上才去颜龙酒馆帮忙,便赶一大早过来找他。 果然里头传来旦己一声惊呼,狐妖在巢穴中乒乒乓乓一阵好忙,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探出头来:“这么一大早的,你找我有事吗?” 章飞忙把手上提着的一小篮灵果递了上去。 这篮子灵果乃是章飞辛辛苦苦从十万大山深处的幻境中采摘的,吃了能帮助小妖怪提升修为。 这若是被章无毛瞅见定要生气,这可是她最爱吃的,章飞好容易才野猪嘴下夺食,攒了这么多,这回为了请旦己帮忙,都送了出去。 旦己脸涨得更红了,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了似得,话也说的磕磕巴巴的:“这……这是何意,你你你太客气了。” 章飞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日实在是对不住,叫你那小兄弟看笑话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这篮子灵果便送到你这,请你带我去给他道个歉。” 旦己这才清醒过来,绯红的脸慢慢降温,温和地笑道:“这不打紧,章无毛还是小孩儿呢,我那小兄弟原也不应该与她置气。” “话不能这样说,还是她的问题,不该没大没小的。”章飞说着,话锋一转,“你那小兄弟也是见过世面的,我还有些话想问他呢。” 说着,又给旦己塞了两个好大好红的苹果,与他那脸有的一拼。 “这个给你吃,我特地采的,正是最好吃的苹果树上最大的果子。” 旦己欢欢喜喜地接了,引着她去找他那个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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