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如临大敌。 逼仄的洞穴内挂起狂风,却未动火苗分毫,有目的般袭向玉虚。眼前的女子水佩风裳,衣角翩跹,脚尖轻点于地,飞身向上,竟徒手扯下其中一张纸符。 这一次,就连明竹都愣住了。 人为铺设的法阵一旦开启,除非有极强的法器或内力,绝对不可能阻止。而桓悦竹未用二者其一,单单用手便从看不清的符阵中精准扯下阵眼。 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除非......除非她在术之领域,觉悟已超创阵人。 玉虚瞳孔微缩,沉默片刻后开口:“是我输了。” 桓悦竹对着他躬身作揖,语气疏离:“前辈承让。”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到明竹身旁,拉起他的衣袖便向出口走去。明竹垂眸,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纤纤玉手,心绪微动,伸手扣住了对方。 桓悦竹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头,任由他握着自己。 容锦蘅等得都快没耐心了,看见她终于去而复返,长叹一口气。正要抱怨,就看见她身后的人。 视线下移,再看见他们交叠的手,容锦蘅心中涩了涩。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姑射神人,一个林下神仙,确是天生一对。 不过,他堂堂端王,怎能轻言放弃? 他连忙跟上脚步匆匆的两人,没话找话道:“美人,你方才的招式可真厉害。” 昆仑之巅,灵隐居。 翩云瞥见木屋的那一刻,简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天知道昆仑山看着巍峨,爬起来却有这么艰难痛苦,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希望就在眼前,她迈出脚步,却不禁腿软,跪坐在地上,膝骨锤地,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 她下意识以手支地。 要说翩云的外表,与她的境遇也是不符的。辛狸将未央楼全权交予她管理,她自然也不缺金银财宝。 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经历过流浪乞讨的日子,翩云其实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因此对衣物首饰也不挂心,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的衣服,譬如此刻,身上便是玫粉色麻衣,乌黑的长发半扎起,一路奔波而显得凌乱。跌倒在地后,长发落下,遮住眼前的光景。 疼痛尖锐,她嘶了一声。还未起身,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拱了拱自己。 有些毛茸茸的,却又有些坚硬。 她侧头,透过头发的缝隙看过去,窥见鹿的影子。翩云眼睛亮了亮,连忙伸手扒开眼前的头发,看清了此间全貌。 早闻灵隐居人杰地灵,未曾想竟然还有灵鹿。 灵鹿黑溜溜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略显狼狈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挂在眼瞳上。翩云还是头次见到灵鹿,浑身皮毛皆为青绿色,周身自带灵气。 听闻若将灵鹿驯服为自己的灵宠,它们还可帮助主人疗伤。 天地无声。长靴踏地骤然响起,于静谧山雾中格外明显。 灵鹿轻轻晃了晃头,鹿角跟着蹭到翩云的衣裳,看起来亲昵无比。 翩云想要抚摸灵鹿脑袋的手停在半空。 原因无他。 她循声望去,同样一身麻衣的男子头发散落,面色苍白。带着森然鬼气,如冢中枯骨,面貌却实在夺目。 此情此景,翩云脑内忽然闪过一句话。 燕燕居息不相送,白雾风骨最至佳。 这个看上去如此病怏怏的绝色,想必便是刘疾了。 站着的人茶褐色的长发随风飘扬,清茶般柔和的目光染上淡淡的笑意,似乎是觉得翩云这副模样非常有趣。相比之下,翩云自惭形秽,想要站起身来,不料再次腿软,重新跪倒在地。 细微的笑声轻轻飘过。 翩云羞得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却瞟见一只修长的手向她递来。她抬头,正好对上他带着笑的面容。 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是如此生机勃勃的地方,应当是彩色的。然而掀开一隅,才能发现其间早已腐烂不堪,黯如枯槁。 翩云所得到的消息,是刘疾身患重症,且大病小病缠身,因此走访各家医馆,想要找到一丝求生的希望。先前来提供消息的线人们也多会医术,才会于茫茫病患中循着他这副如雪般的气质相貌,说出对应的消息。 然而真人露面,此刻站在她眼前,却似乎并没有求生意志。 是求药无果,所以彻底放弃了吗? 这么想着,翩云将手搭在刘疾手上,借力站了起来。 她正要开口,便听刘疾道:“此处地势过高,姑娘当是缺氧了。若不嫌弃,可来寒舍歇息。” 说着,侧身让出路来。 由石子堆砌铺开的长路映入眼帘,蜿蜒曲折,却不失美观,可见铺路人的用心。 还未想好如何措辞的翩云正好顺水推舟,迈出脚步。然而一个踉跄,刘疾又忙扶住她。 翩云:“......抱歉。” “无碍。”刘疾笑了笑,转身唤还未走远的灵鹿来到身前:“在下身弱,还请姑娘体谅。” 翩云连忙点头。 她可太体谅了。刘疾这副模样,说他风吹杨柳倒她都信。 刘疾点头,抬手笑道:“姑娘请坐。” 翩云:? 翩云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灵鹿毛茸茸的背。她吞了吞口水,抬眸对上灵鹿纯天然无公害的纯净目光,不可思议问:“坐......鹿背上?” “正是。” 雾气浓厚汹涌,眼前的路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但翩云神智还算清晰。 世间灵鹿仅剩几只,得之者恨不得将其供奉,未曾想还真有人拿来当坐骑。 她知晓的上一个如此奢侈任性的人,还是她的直线上级辛狸。 翩云面色镇静如常,其实心里早已开始默默吐槽。 好好好,你们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任性是吧,让寻常人羡慕嫉妒恨。 到底谁能来管管他们!
第76章 再相见 最终翩云还是被灵鹿驼回了灵隐居。 灵隐居与翩云所想大差不差, 有种简朴的精致感。米白色的胡桃木搭建的小屋棚顶是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前小路白雪扫清,石板路在此中断。 刘疾搀扶着翩云落地, 走进屋中。 入目的是硕大的屏风, 切割了左右两方。刘疾扔下一句“姑娘自便”后便匆匆走向屏风右侧所在空间,翩云环顾一周,最终走向屏风左侧,自行找了个木凳坐下。 屏风上未绣纹样,刘疾翻箱倒柜的身影透过白布隐约可见。 翩云朱唇轻启,问道:“先生在作甚?” 他的身影挪动分毫, 离屏风更近了些。瓷盏碰撞的清脆声透过屏风传过,刘疾回答她:“煮药。” 说着,轻咳了两声。 翩云识趣地没再问。 半炷香的世间过去,翩云在心里已经做了无数遍演习,设计了无数套方案,只为将刘疾带去南海岸与辛狸汇合。 脚踏木板。翩云低着头思考, 鞋尖忽然映入眼帘。 她抬起头,看见端着碗的刘疾。 般般人画本是拿来形容女子仿若画中美人。这一刹那,翩云却觉得这词放在刘疾身上也未尝不可。 刘疾将手中的碗向前递了递。 翩云反应过来, 旋即面露迷茫。 “这是红景天。”刘疾解释道:“可以缓解缺氧。” 翩云愣住。 她本以为, 刘疾是煮药给他自己喝。 药碗转入翩云之手, 飘起的白色水汽封住了她心中的所有说辞。那些她编造的拙劣谎言, 在这碗充满善意的汤药面前显得尤为讽刺。 刘疾坐到她的对面, 面色柔和:“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姑娘出灵隐居后,勿要提起我这个人。” “为何?”翩云不解。 刘疾轻笑:“此间风水宝地, 若让坊间得知是一将死之人守着,岂不危险。” 翩云忽然想起, 来访灵隐居的人都称从未见到其主人。口口相传,灵隐居之主便也高深莫测起来。有人言说,灵隐居居主是绝世高人。 因此,多年来也没人敢觊觎灵隐居。 翩云轻声道:“那之前的人......” 刘疾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耐心地解释:“之前来访的客人,除去两个如你一般身体有恙被我搭救之人外,都未曾见过我。” 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不对。除了你,没人见过我的真容。” 刚忍着苦涩喝完药的翩云下意识皱眉,敏锐察觉出一些异常:“何意。” 刘疾伸过手,温柔地接过她手里的碗:“你有事求我,不是吗?” 翩云心下一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辛霍看着眼前的人,一时无言。 他们已经分离太久了,久到他初生情愫时于薄纸上写下的“虞落烟”三字,已经墨迹褪去。 一滴晶莹滑落。辛霍垂眸,不知自己何时已经落泪。 虞落烟到底动容,上前用手拭去他的眼泪。温热的触感擦过他的脸颊,以此告诉他这一切皆非黄粱一梦。 属于被夺舍女弟子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无奈地叹息一声,传入辛霍的耳中:“当年吃了那么多苦都没哭过,现在哭什么啊。” 辛霍抬手,握住虞落烟的手,慢慢攥紧,像是生怕她再在他面前消失。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还活着吗?”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虞落烟曾经亲眼死在他面前,死无全尸,怎么会还活着。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虞落烟扬起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不算活着,但也不算完全死去。” 辛霍没接话。周围皆是奔逃追赶的喧哗吵闹声,他抽泣的声音被盖住,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虞落烟就这样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哪怕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哪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哪怕这么多年他痛苦万分,每逢夜幕降临便想起她临死前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一遍又一遍啃食永失所爱的痛楚。 就算他们此生不再见,他所求也无非是关于她。 虞落烟长睫轻颤,无端红了眼眶。 她想过辛霍会追问缘由,抑或其他,唯独没有想到他会作此问。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喉间晦涩:“嗯。” 辛霍嘴角勾了勾,似乎是放下心:“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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