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上佳,情真意切。”毕牧歌说道,自打才试开始她就没出过声,现在却开了玉口,“你去过战场?” “外出历练时去过凡间战场,曾与边疆战士有过交情。”廷听抱着琴抿起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但即便廷听不说,旁人也能通过刚刚那一曲的意象中猜到,她去日谈天的人来日就命丧疆场。 战场无情,生命易逝。 那是她的第一次出长音阁历练,也是最后一次。 “嗯。”毕牧歌挪开视线,看向站在乐台下、人群之后的魏紫,眼里带着淡淡的不满,“你觉得呢?魏紫。” 人本质慕强,弹过琴后的廷听身上带着天然的吸引力,许多人这才慢半拍的意识到魏紫还在,面上平添尴尬与踌躇,不太敢看向刚刚还被他们捧着的魏紫。 “……廷听师妹天赋异禀,弟子甘拜下风。”魏紫笑容僵硬,硬生生咽下那股堵着的气。她明显没想到毕牧歌会当众点她,可她也心中有虚,知晓毕牧歌必然看出了她行的伎俩,才略施小惩,当众下她面子。 魏紫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只是第一回闹到大比上,也是觉得廷听太过特殊。 廷听缓步走到魏紫前方,她在乐台上,魏紫在乐台下。 “廷听师妹有何见教?”魏紫声音温柔,装出一副服输的大度模样,袖中的手攒得死紧,手心印出了月牙型的血印。 廷听看着魏紫的眼神逐渐失望。 这眼神如火焰般灼烧了魏紫的心,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被架在台上下不来,花费了全身力气才保持住一身庄重与体面。 “你还是没懂我为何生气。”廷听轻轻地说,她难得当众如此明显地表现厌恶,“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耍手段与我撞曲,不在乎你当众讥讽我。” “可你不过是站在亭台楼阁中沉浸在你想象中的壮阔战场,太过虚浮,忽略了最重要的悲意。” 廷听掰着手指细数,她忽略围观的视线,直直地盯着魏紫,根本不在乎魏紫的难堪,只想用言语作匕首利索地剖开魏紫的心。 哪怕是企图污蔑她的薛承业和宣兰都没有让她如此愤怒过。 “你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将这场考试当做你勾心斗角的工具。”廷听指向池子霁所在的方向,头都不回,眸光凌厉,毫不留余地的斥责着魏紫,“琴对你来说算什么?你不是练了很多年吗?你现在就拿着你不熟悉的、可能临时练了两三天的曲子来对付我?!” 到底有多傲慢,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侮辱人啊?! “你不尊重我,不尊重这首曲子。”廷听凝睇着魏紫,一字一字,简截了当地说,“同样不尊重你自己!” 说罢,廷听一拂袖,决绝地转身离去。 这番话振聋发聩,台下一片寂静,似是连呼吸都忘记了,诸多目光停留在廷听身上。她背影锐利而飒然,仿佛毫不在意考试结果,直到身影远去,消失在人前。 不知过了多久, 众人缓慢拾起声音,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何是好。 下一个上场的弟子心慌意乱地跑上乐台,眼神不知所措,想到廷听又莫名定下神来,心中盛着向往与钦佩,郑重地坐到了台中央。 悠扬的琴声渐起,带着生涩与认真。 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干涸的河流重新焕发生机。 徒留魏紫怔愣地呆在原地,恍惚中说不出来话来。
第23章 道歉 “一出好戏啊。” 有长老看着毕牧歌的方向调侃。 眼见着魏紫在原地站了下, 很快就转身朝着廷听离去的方向追去。 邹无忌瞪大了眼:“那小姑娘怎么跟着去了?” “她们不会打起来吧?!”邹无忌实在不放心,生怕让执法堂的弟子去处理不够周全,最后稀里糊涂的变成大混战, 毅然决然站起身准备亲自去处理。 还得他来! 池子霁刚要站起来,又被邹无忌一把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给我等等,你可不能去!”邹无忌眼看着池子霁挑起眉, 严词厉色, “这种情感纠葛你一去那还得了?” 两个音修女弟子还在邹无忌可以解决的范畴内。 再加一个池子霁那简直是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会留存下来, 你们一个都不准去。”邹无忌说完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生怕他再晚一步现场就变得昏天黑地, 不好甄别。 这一个接一个和下饺子似的跳下讲道台,被按在座位上的池子霁满眼遗憾,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 乐台下,齐修笑着将押下的注退还给了周围的弟子。 “本就是玩笑罢了,哪里能真的触犯宫规呢。”齐修调侃着, 看着那些押了魏紫的人拿回灵石后脸上的愧疚愈发浓重,这才满意的功成身退。 “琼音, 看哪儿呢?”齐修往考场外走去, 看向还在发愣的琼音, “我和莫言笑可都是考完了才来的, 你这是打算压轴呢, 还是大轴呢?” 琼音立刻收回视线, 匆匆跑向药修的考场。 另一边。 邹无忌很快就找到了廷听和魏紫二人。 好在他速度够快, 这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瀑布下, 尚且没有动武之兆。 邹无忌眼疾手快的从衣兜中摸出执法堂专用的记录留影珠, 注入灵力将其开启,生怕漏掉未来的呈堂证供。 气氛凝滞, 空气中只剩瀑布冲刷石面的声音。 她们没急,邹无忌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随时将两人按住阻止一场斗殴发生。 半晌,魏紫一拱手,深深地低下头:“我通过手段得知你的考试曲目,想通过撞曲让你退却,同时从大师兄身边离开,此举轻视、侮辱了你,我向你道歉。” 别说廷听,邹无忌都一愣。 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和他想得不一样,但无疑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你弹得很好,所以夸奖与成绩都是你应得的,我输得心服口服。”魏紫声音平和,却逐渐低迷起来,“我完全理解殿下为何偏袒你。” 哪怕是她也无法拒绝乐台之上廷听的身姿。 她弹得多好啊,如行云流水,真切动人。 越是弹琴,魏紫越能了解廷听的厉害需要反反复复的钻研,日以继夜的练习,更不用说她顶着纷繁的舆论上台要面对的目光与压力。 魏紫知道,却还是做了,她也不是被指责过手段下作,但她早已习以为常,只不过这是第一次被当众指着鼻子骂她有多么傲慢无礼罢了。 廷听在乐台上那般耀眼,无人出其右,好似她天生便应该扶摇直上,站在高处。 同为金丹境,魏紫却能感受她们之间的天堑。 “我生而卑微,从小于乐坊被迫习琴,我不爱它,但我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魏紫缓缓站直身,攒紧了手,仿佛在说着她过去的耻辱,眼里盛着自卑与不甘,“世家贵女抚琴为雅,而我跪在贵人妃子面前弹琴谋生。” “我一直理所当然地将琴当作安身立命的工具,利用起来毫无负担。” 廷听沉默了片刻,蓦然轻笑了下。 “你不会以为我是大家小姐,高高在上地指摘你吧?”她眸带笑意,仿佛要看穿魏紫那单薄的身躯。 在廷听眼里,比起阴晴不定的池子霁,魏紫的情绪可简单多了。她的怒气在刚刚的大比上发泄完了,现在平静下来,魏紫这一出其实并不出乎她意料。 魏紫愕然,在廷听的目光下突然感觉无处遁形。 “你的道歉认真,但诚意不足,恐怕是觉得输给我也不丢人,表面功夫做好了,先维护住辛苦经营名声再说。”廷听思索着,笑容明媚,一针见血。 “你还在找藉口呢。”她轻叹。 “也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战乱中遭遗弃的孤儿,自小寄人篱下,学不好琴就吃不上饭,与琴相依为命。”廷听平淡地说,丝毫不忌讳她的身世。 她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世,也没有雪月风花的闲情。 她的琴陪她活过了十几个秋冬,是她的另一半灵魂。 路都是自己选的。 “难怪……难怪。”魏紫好似站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扶着头,脸上恍然。 她之前便觉得廷听不似凡间世家贵族女,也没听过姓“廷”的修仙世家,但气质上却天然有股受过受过熏陶的从容与雅致,眼神明亮似点星,无半分自卑,哪怕陈述自己平凡的身世都落落大方。 “我听说你更擅长轻快些的曲子。”廷听看着魏紫的眼神里带上了浅浅的遗憾,“我本来以为能听到你最好的琴音。” 魏紫被那遗憾的目光灼得浑身疼痛,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相比起来,她对于廷听的嫉妒和厌烦显得那么浅薄、可笑。一想到她想用手段将廷听打退,廷听却曾期待着她的琴声,她越觉得窘迫。 魏紫埋着头,捂着脸,仍不断有泪珠从手缝中溢出,滑落在地,打湿泥土,涂出一个个深色的圈。 她从未意识到她如此肤浅,弱小又不择手段,哪怕踏上了修仙路都未有分毫改变,这些年好似都虚度了。 魏紫不停地道歉,原本温和的声音不自觉开始颤抖,蹲下抱住自己的双臂,哭得字不成句,不知是哭她的错误,还是哭曾经的卑劣。 廷听沉默地看着魏紫泣不成声。 躲在石后的邹无忌看着廷听的目光也一变再变。 邹无忌看着池子霁长大的,哪里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不光看人下菜,精通君子之仪但全看心情用不用,遇到事端不想着解决净想着怎么有趣怎么来。 武力是越修越强,这脾性也是越修越歪。 这些年池子霁难得有个偏爱的人,廷听看着也是个乖顺听话的孩子,如果能安安分分的在一起,不闹出什么红杏出墙的大事,邹无忌也能安下心,再不用成天担心太华宫出个十恶。 只是可惜廷听这般心性被池子霁看上,多少有点倒霉。 可惜,烂桃花也是桃花,没办法唉。 邹无忌心虚地又怜爱地看了廷听一眼,只能日后对她关照些了。 哭声渐消。 魏紫用清水抹了抹涩得发疼的脸,声音嘶哑:“宫中的议论我与殿下的是谣言。” “我与殿下并非青梅竹马,他是皇子,我不过是在筵席上奏乐的琴女,我后来被皇后看中留下,与他多见过几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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