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蹙起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挪开视线。 廷听无言地看着这些人,因为太过寻常不光提不起生气的心,竟有几分怀念。 上一次她遇到这种同窗质疑她琴艺的场合,好像已经是十多年前了。 在那之后,廷听年年魁首,从未失手,纵有人质疑她的脾性、修为都没质疑过她的琴艺。 “你这是什么眼神?”他好似被廷听的目光一烫。 廷听没理会他的问题,转而问了个问题:“你弹过古琴吗?” “我学的是萧,怎么会弹琴?”那人秒答,马上意识到廷听的质疑,“就算没亲自弹琴,也能品出琴艺的好坏,弹琴又不是只弹给内行听。” 廷听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雅俗共赏的道理倒是没错,只是捧他师姐的时候还要踩她一脚的就很没礼貌。 “廷听,快到你了。”一个扑棱着翅膀的书童冲到廷听的面前,手中拿着纸卷和笔,凑到她面前问道,“你要不要换曲目?” 薛承业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紧张地看着廷听,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师妹年纪小,有勇气,愿意横冲直撞地闯一闯也是好事。”魏紫耐心地看着廷听,如同和善而体贴的过来人,“但不能徒有勇气,对不对?” 廷听定定地看着魏紫,她对情感本就敏锐,哪里能看不出来魏紫是想借此生事,暗示她知难而退。 两人在乐台下无声对峙。 一个是刚出过彩的同门师姐,另一个是还不算熟悉但出过风头的新弟子,难免有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气氛不知觉紧张起来,仿佛有硝烟味无形中弥漫开来。 “为什么?”廷听困惑地看着魏紫,问出了从一开始听到曲时的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要在大比上刻意和她撞曲?为何选了曲又没有好好演奏?为什么要让她退缩?廷听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最终都浓缩成了这三个字。 魏紫诧异地对上廷听的目光,她没想到廷听会问出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她还以为这是个很聪慧的师妹,可以马上意识到她的用意。 “廷听师妹莫不是在明知故问。”魏紫轻笑了声,抬手用袖口掩住嘴角,意有所指地往上首长老们的方向——亦或是池子霁的方向瞟了一眼。 廷听眼底漆黑,凝视着魏紫,心口的火苗如被泼了一大桶热油,猛地蹿了起来。 “总有人因为意外得了珍奇,却不知这只是一时眷顾,注定不能长久,却还执着不放。”魏紫不徐不疾地说着,若有所指。 “不换。”廷听当即转头,看向来询问的书童,说完,她快步跟着书童朝乐台走去,步伐果断,如刚出鞘的利剑,微现锋芒。 书童见廷听不换,将她领到乐台边上,犹豫了下,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切忌怒火影响了你的琴声。” 廷听怔了下,伸手摸了摸书童毛茸茸的小脑袋,扬起明媚的笑容:“不必替我担心,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书童一懵,涨红了脸,却还是在同行人的催促下离开继续去领考生了。 “下一位考生,廷听,演奏曲目是——《关山月》。” 随着宣报声,周遭的目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即将走上台的廷听身上,那其中掺杂着诸多惊愕、怀疑、难以置信甚至是恶意贬低的情绪。 “她怎么敢的?!”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撞曲在大比中已经十年未见了,这一回不光撞,还是紧跟在上一个身后演奏,堪称离奇。 “紧接在魏紫师姐之后考相同的曲子,还不改曲目?” “是不是太心高气傲了,完全不懂什么叫避开锋芒啊。” 乐台下议论纷纷,时不时还有目光落到魏紫的身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廷听的身影,猜想起来。 “她是故意撞曲的吗?不会吧,她不是个新弟子吗?” 有人闷着声嘲笑起来:“许是只会弹《关山月》,找不到换的曲子呢。” “我觉得你们说得很有道理。”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个少年声。 众人转头。 只见一个相貌陌生小公子身穿宝蓝圆领衫,手持折扇,扇尖一拍手心,压低声音,笑着提议道:“要不要赌一把,是魏紫师姐赢呢?还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弟子赢呢?” 明知太华宫禁止弟子私赌,却还是以身犯禁。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一人插着腰质问,完全不当回事。 “是啊是啊,都选魏紫师姐的话,那有赌的必要吗?”旁边的人议论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是谁啊?” “我乃弈修。”齐修饶有兴致地抬起手,一个锈金色的秤忽然出现在眼前,虚影一边盛放着一座缩小化的灵石山,“我出一百上品灵石赌台上这个妹妹赢。” 旁边的声音陡然一静,本来想随手举报齐修的人也蓦然停下,用看人傻钱多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哪儿掉下来不谙世事的傻少爷。 一百上品灵石!都够买下几件寰灵阁摆在台面上灵器了!即使即刻离开太华宫,都够一个普通修士衣食无忧过个百来年! 重利当前,不少人的道德感直线下降,觉得朋友之间有些小小的押注完全无伤大雅。 “不为钱财,主要是图个热闹。”齐修眉眼弯弯,笑得轻松愉快,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攻击性,声音和钩子似的诱人上当。 这种以一得百,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即便最开始持抗拒态度的,都还是有人瞅着那一百上品灵石动了心弦。 就试一点,没了也不亏,赚了那就是一大笔呢。 “我全压听听!”琼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兜里的灵石一砸,虽然远不及齐修那一百上品灵石多,但分量也不轻。 莫言笑看了看压魏紫那边零零碎碎的灵石,再看向仅凭两个人就将廷听这边压出个了灵石山的筹码,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哪有你们这样押注的?” 说着,莫言笑也摸出了个袋子,掂量掂量,同样毫不犹豫地放在了廷听的位置上。 琼音:“我还以为你多坚定呢!” 齐修笑眯眯的没说话。 这些弟子们不懂事,因为不管压哪边,哪边压得多,他作为庄家都不可能亏,是真图个热闹罢了。 “你不是机关一门的弟子吗?你怎么也压她?”旁边有认得莫言笑的音修弟子瞪大了眼,匪夷所思,“你不是爱财吗?不瞎就应该压魏师姐啊!” “嗯……”莫言笑沉默了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思索,似乎在回忆,“正是因为我不瞎,所以我才觉得廷听会赢吧。” 他必定会更相信他亲眼所见的,就像时不时就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药堂病床上的廷听。 齐修笑吟吟:“压定离手哦,考试开始就不许压了。”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过去,一看心之所向的魏紫竟然筹码还比不上一个新弟子,都难免起了气焰,灵石小山愈堆愈高。 直到廷听抱着琴走上乐台,坐在中央,双手缓缓放在琴弦上,台下的嘈杂声才渐退。 廷听垂眸,指尖按在琴弦上,熟稔的一拨,如同练习过千百遍,无论外物侵扰,她的手都能够凭借肌肉记忆奏出脑中的音。 她的指法流畅而轻巧,其声并不像魏紫弹奏的那般铿锵有力,却仍如钩子扯住了在场之人的耳目。 哪怕只一声,都足够动人心弦,平静地将人带回那凄凉的战场上。 两人弹得是同一曲,风格却截然不同。 越是内行,越是能从简短的音中窥见演奏者的水平。毕牧歌不自觉柔和了眉眼,相反,魏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直到下一节响起,众人才恍惚地意识到乐曲还在继续,而他们无形中陷入了由乐曲编织的回忆中。 周遭没有半点人声,只余琴音在少女指尖干净地盛开。 她的手指宛如在琴弦上舞动,极具韵律,每一下都看起来无比轻松,让人不由自主地专注于曲中万千,而非提心吊胆生怕她下一个轮指不够美,泛音不够曼妙。 她在弹将士戍未归。或老或少的战士夜下把酒共饮。 他们面容灰黑,拿罐的双手粗粝,抬头遥望故乡月,热酒入喉,辛辣勾缕缕酸楚,还来不及感怀昨日还在谈笑功名的战友今日毙,翌日又踏上了前赴后继,折戟沉沙的战场。 思念化作血汗尽数淌在了黑硬的泥土上,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没有半分灵力的波动,无形的琴音在上空交汇,形成了苍凉的月光,静静地照应着地上残破的旗帜,无人收殓的尸骨,砂石埋没的头盔。 如音律作笔绘制的清晰画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展开,根本无法忽视。 这才是琴音化境。 而不是用溢散的灵力掺着琴声做出的虚像。 一曲毕,明明只是片刻,却好像过了许久,余音不在场只在心。 周遭鸦雀无声,只剩浅淡的呼吸声。 廷听安静站起身,看向台上坐着的考官。 事实胜于雄辩。 当差距过大的时候,再将其他人与廷听去比较,是对她的不尊重。没有人会在这样一曲珠玉前再去质疑廷听,更多的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她是如何能在这般年纪拥有如此娴熟的琴艺? 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每个音都恰如其分,多一分冗余,少一分浅薄。 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技艺,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炫技而去过分关注,似乎这于她而言只是经过千锤百炼后工具,而她能用这些工具将曲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哪怕是外行都能体会到曲中充沛的情感。 对于曲子的演奏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廷听站在那,就好像提供了一张完美的答卷。 “她是一天能练二十个时辰吗?”说话之人难掩艳羡,初次如此直面人与人的参差,仿佛廷听一天能多活几个时辰。 “恐怖……” “她才刚及笄没多久吧?大师兄怎么慧眼识英的?”有人看向不远处被评眼光长远池子霁,回头打量着廷听的面貌,“怎么早先我就没注意到她呢?” 他们大多觉得廷听运气好,自恃美貌,不过是恰巧合上了池子霁的眼缘,现下一看,理解了一切后自觉肤浅,没想到他们以狭隘度人,倒闹得贻笑大方。 听着这些对廷听的夸赞,之前出言或讥讽、或否定过廷听的弟子此时噤若寒蝉,脸色臊得慌,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生怕有人把他们刚刚的话拿出来当众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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