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半个月前进入秘境,不光是其他门派的人,连他们同行的人都有不少命陨于此。昔日的邻家兄弟,同门姊妹,转眼便淹没在了茫茫大雪之中,再无声息。 众人来参加论道大会,其实都做好了可能意外死亡的准备。 但这不代表明知是昔日仇人算计还任其欺辱! 五仙教弟子谈笑间便说定了下来,战意的怒火也悄无声息地萦绕在了营地之中。 “直说吧,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做的?”一人先开了口,接下来便再无休止,有人嗤笑,声音果断,“打不打都会死,秘宗之人还能放过落入手中的猎物?” “拼一把说不定就出去了,尽了力,若是不幸,来日看到雪中埋骨,也能讨一句我五仙教有情有义,当之无愧!” “哪怕出不去,我就留在这里与早死的兄弟姐妹们殉个情,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女子脚尖挑起一壶水,拿稳往嘴里灌了几口,爽快地说。 “……多谢。” 廷听按捺下眼中酸涩,抬起头,目光透过眼前一个个或洒脱或坚毅的人,看见天空中煦光冲破云层,如同一道道光柱,无可阻挡。 …… 另一边。 “莫言笑,千机城中人可信吗?” 刚离开湖边,少年脸上的笑容就褪得一干二净,他一席宝蓝色圆领袍,手持折扇,玉璧扇骨落在手心,眼里不自觉透着冰寒。 “我不知晓,要先前去一看。”莫言笑放缓步伐,看向齐修,面无表情地反问“这话我也想反问你,姜家之人——或者说,你家的人,可信吗?” 两人在雪地里对峙,哪怕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却也没怀疑眼前的生死之交,而是怀疑对方提出的拉拢对象。 齐修“唔”了声,若有所思:“我也不确定。”接着体贴地补充,“但没关系,若人有异心,我不会让它活着走到廷听面前。” 莫言笑:“哪怕是同族?” 齐修:“既背叛了家族利益,又怎么能算同族呢?” “你一个人够吗?” “这话我反过来问你。”齐修转过头问道,“我查过你,你入太华宫之前乃千机城内门弟子,虽八面玲珑,但说不上什么让人心悦诚服的地位,你一人去对付昔日同门,没问题吗?” “我可以许给他们远超性命的利益。”莫言笑平静地说,“我只是抠,又不是穷,反正都是出去才能兑现。” “若有异类我会处理干净,若我出事,你知道要怎么做。” “知道了。”齐修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走了,待会儿见。” “彼此彼此。” 两人走得匆忙,盖因他们要做的事比池子霁要复杂,距离廷听所在的位置还比他远。 剑阁弟子们的营地在所有门派中数一数二的明显。 无它,十七个持剑的弟子目光凛然,如镇神般守在潦潦几个医修身侧,像是生怕这没剩的几棵草被不知好歹的人给霍霍了。 但此刻,十七个人齐齐警惕看着从树林中走出来的“不速之客”,浑身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不必紧张,我对杀生一事并无癖好。”走出来的少年腰间别剑,眼眸略垂,阳光缓缓落下,照清他的面容。 “池……?!”被护在后面的医修捂住嘴,惊愕地倒吸一口凉气。 未等池子霁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有个剑修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清醒点,池子霁怎会在秘境之中?!”一人呵斥,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 “我非参加论道大会弟子,但秘境出事,我前来救人,并非难以理解之事。”池子霁平静地解释道,“若有人想假冒,会想要假冒我吗?” 他身上并无杀意,也无灵力,周身却萦绕着股令人心悸的剑意。 在场许多人哪怕未曾见过池子霁拔剑,却也想下意识信任他的话。 “你如何能证明?”剑阁弟子互相看了看,为首的青年追问。 池子霁叹了口气,眼力带了些倦意,似乎早有所料,但想不动一分一毫来证明他是本人这件事多少有些难为他。 但事出从急。 “我知晓了。”池子霁握住剑柄,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眼尾上扬,剑光破鞘而出,剑尖划开寒风,与他一同冲向质疑他之人。 大抵一炷香后。 长剑倏地归鞘,如冰块乍碎。 池子霁转过身,沉静地俯视向跌坐在地的众人:“够了?” 剑阁弟子们看着池子霁的眼神陡变,变得无比炙热,跃跃欲试,若非身处秘境,只恨不得能再来三百回合,再顾不得腿上被他打的红肿——是!破军本人! 原本按捺了半天的百药谷修士们不耐烦了,一把摁住这些崇尚剑道的一根筋,看向池子霁:“池道友,请问您来所为何事?!” 池子霁的目光扫过众人的面庞,在秘境这半个月来,不少人灰头土脸,脸上带着被磨砺过的痕迹,他顿了顿。 他这么一停,为首之人如嗅到了什么气息般狐疑地开口:“能让池道友为之迟疑之事,可是涉及秘境中人生死之事?” 池子霁对上他的视线,见他脸上带笑,神色并未有多压抑。 “道友无需犹豫,是何事都不如直接说出来听听。现下我们已然这般坎坷了,再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青年脸上还有疤痕,剑插在脚边,如初开锋的利剑,声音爽朗。 “是啊是啊,能有机会和破军打一场,哪怕出不去这秘境,也是我纯赚!”旁人直直点头。 也有人为难地摇头:“只是若是池道友都办不到,哪怕集我们十几人之力,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池子霁听着耳畔这些话,眼前蓦然滑过生平十几年里值得记忆的画面。 其实,并没有多少。 他性情不好,生平乏味而无趣,丢到一张纸上不知用不用得了一行字,单薄又易碎。 许是比不上眼前数个鲜活的后生弟子。 池子霁不介意生死,他现下因爱生贪念,却更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好好活着,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只要能铺就秘境的路,无论付出多少他都不在意。 可是现在他的一条命不够用了。 他眸光一闪,似被辉光刺伤,眼尾彤似点血。 “在下却有一事相求。”池子霁反手将手中之剑插在雪中,单膝跪在了雪中,本就纤瘦的身躯陷了半条腿在厚厚的雪下。 “池道友?!” 他这一跪,几乎骇住了在场所有人,无不慌乱地跪在了他面前,摆着手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想阻止他,不知他为何行此大礼。 “秘宗之人先以卷宗秘境设下陷阱,引众修士进来,激起正派之间争端,而后构陷我师妹,意图祸水东引。”少年手扶剑柄,身如雪松,声音清晰而决然,“我不知敌人修为几何,但凭我一己之力实属难为,只得厚颜来请求诸位之助。” 曦光落入少年眉宇,似有虹光于眼尾若隐若现。 “此行凶险,死中求生。”他垂下眼,眼睫打下一层阴翳,眼底是无悔死志,“我唯愿身先士卒,只恐命卒于微末,对破除秘境一事无半分效力。” 哪怕不是剑修,百药谷的弟子们都明确感觉到了眼前少年的决意,好似一把名剑立于焚毁炉前,只需轻轻往前一推,便是粉身碎骨。 然,义无反顾。 “我无法承诺能破开秘境,但以剑起誓,此心赤忱,绝无半句谎言。” “请诸位助我。”
第58章 殉情 皓月当空, 星光黯淡。 五仙教的营地位于树林边际,距离溪流不远,方便取水。 “诶诶, 你这闺友与池子霁什么关系?”邬蔷用手肘怼了怼琼音,压低声音偷偷地问。 琼音瞪大了眼,嘴里嚼着肉干, 惊愕地看着邬蔷, 模模糊糊地说:“你都没见到大师兄本人, 怎么看出来的?” 邬蔷嗤笑了声,自得地抬了抬下巴:“我只是现下没见到他, 又不是以前没见过他。” 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个乍一看轻笑着好相处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提着人头袋子丢到他们眼前,姣好的皮囊下性情不知道多冰寒。 “我反正不信那家伙会善心大发,想救秘境中弟子于水火之中。”邬蔷想到这个比喻,都不由得古怪地皱起了眉。 琼音不知细则, 所以也不知道邬蔷为什么会这么说,毕竟在她的印象里, 池子霁远没有他们说的那般离奇。 “所以她喜欢池子霁哪点?”邬蔷用眼神瞄了瞄廷听。 廷听:“我听得到。” 她将视线从月光上收回来, 无言地看向缩在火边碎碎低语的两人, 无奈地笑了笑:“你们真有闲心。” “及时行乐啊朋友,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邬蔷被抓包了反而更加自在, 拍了拍身侧的空地, “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藏了, 你喜欢他吗?喜欢他什么?” 八卦似乎是人类的天性。 哪怕是路过的其他弟子都悄无声息地竖起了耳朵。 廷听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为了不惊动敌方, 才相约夜间汇合,现下也不过是单纯在等其他人的消息。 只能希望他们行事顺利。 廷听想了想, 转过身,反倒没什么羞赧,垂着眼说:“喜欢吧?但一定要说喜欢什么……可能是喜欢他‘喜欢我’。” 这话说起来其实有些自私,但廷听本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池子霁不喜欢她,她与这人根本不会有什么注定的交集。 他们或许就像是太华宫中无数不熟悉的同门,擦肩而过,知晓其人,将将相识,再多一步就没了。 廷听自认爱自己远胜过关心他人,哪怕是看话本子,她也完全代入不了女主角哭着无私奉献,对一个喜爱的男主角掏心掏肺。 她太过惜命,不懂为何有人能爱他人远胜爱自己。 “他只喜欢我,只关心我,只偏爱我。”廷听手臂环住曲起的腿,低声说,“我会觉得很安心。” 她想要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爱,肯定的,不容置疑的。 传闻中父母对子女会有无私的爱,但廷听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体会过。 “那如果他不喜欢你了呢?”邬蔷感觉有几分不对劲,反问了句,立即收到了身侧琼音的死亡凝视,赶忙补充,“我是说如果,如果!” 廷听一僵,诚实地说:“那我应该也不会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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