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会牵制她所有。 而现在,玄机再也听不到这东西鼓动的声音了,接收指令的零件挖出来了,耳朵也一半失聪,耳膜液沾湿了墨发黏腻在她的脸颊边上。 可这无所谓。 玄机再没能像这一刻这么畅快过了,她抬头对上李瑶之。 刺痛与噪音已经分不清在身体里面哪个部位盘旋了,可玄机仍旧双唇勾起,止不住的笑,仰天笑。即便是墨发黏腻的模样,她此刻笑起来极致的疯魔,也止不住这一刻的酣畅淋漓。 玄机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哪怕浑身狼藉,哪怕伤痕累累,可在这一刻她只身屹于天地间,眉目凛然,身姿挺拔,风甫吹起衣角墨发,隐隐有某种企及天地的魄力在。 横眉视向前方的李瑶之,大声呼喝而出:“李瑶之,你困不住我!” “你生于这片土地,长于这片天空,你又何尝见识过真正的天大地大。一块小小的零件,就妄想掣肘我,痴心妄想。”玄机唾话而出的时候,取鳞紧攥在手。 她凝视着前方李瑶之凝重的脸色,挥动手里的取鳞,朝天抡了一圈,冲他刺去。 风声与话语疾疾,带着寒枪杀意,冲杀将去,“我从哪里来,我所在的世界,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爆发与辉煌,你至死难窥万一……” 她从地球上一个轮回来,来自于人类科技爆发的时代,岂是他们这种生于闭塞封建皇庭的人所能理解。 他们以为,得了械人,便得一切。 有生以来,世人称械为邪,谈邪色变,自他登基后更是下令诛邪,他自持掌控。从来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械人,居然能够自己挖出接受指令的零件。 竟然能够反客为主,挥枪朝他杀来。 “你真,不愧是她唤醒的。”李瑶之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可最终也只能吐出这一句,忽然开始明白为何宣姬要留她了。 “受死吧!” 玄机的声音穿越风沙而来,她举枪刺来的那一刻,从李瑶之震惊过后的神情里看到了轻蔑之意。 怎么回事? 已然来不及多想,玄机一枪刺去,李瑶之直直的站在那里,不躲不移,偏生任凭玄机寒枪穿过他的心脏。 天幕狂沙,在这一刻就像是一道铺好的背景墙。 在枪头刺过李瑶之的那一刻,这眼前的一切陡然一晃,她没有感受到血肉被穿刺过的手感,整个人顺着寒枪所去的方向一扑。 踉跄了几步,站定在那里。 震惊地看着李瑶之,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转身过来的那一刻,天幕有沙落下,李瑶之的身影竟开始虚幻,开始像沙漏一样快速散落。 落影成沙,他就像是虚幻投影在狂沙之间的海市蜃楼,顿时消散,被风吹去。 天地间,只剩风吹着狂沙,呼啸而过。 刚才还在眼前站立的李瑶之,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在李瑶之消失的那一刻,雄狮刀锋刺入杀戮者的中枢零件,霍青鱼奋力往前推去时,杀戮者竟也连连后退,双脚离地飞起,凭空掠过一道长长的火痕之后,重重地掉落在地。 杀戮者顿时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几欲挣扎着,可随着身上的火焰慢慢的微弱,微弱,再微弱,最后被风吹过时再也升腾不起来。 彼时,火焰彻底熄灭,杀戮者被燃得斑驳裂痕的身躯也开始一块块地肢解,散落,整架钢铁再难起来。 不远处,和杀戮者对战的霍青鱼也惊呆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这空荡荡被风吹得几欲掀起的天与地,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虚空幻影。 而此刻,踏出茅草屋的李瑶之,他的沙幕投影居然被玄机给破了,身后的云仆将投影的械人遣出去,想上前却被李瑶之伸手止住。 至始至终,李瑶之根本就没有去到外边,从头到尾他都在这里,远在千里,运筹一切。 可此刻,帷幄被破了,甚至玄机连他设置的指令都能破。 天子的眼里有恼怒,有不悦,也有对玄机表现的震惊,最后竟笑出声来,“有意思,宣姬你留下的械人,可真有意思。” 此时此刻,风沙之中。 玄机站在原地,原本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却忽然松懈了下来。 原来,从头到尾就没这么多的厮杀危机,全部都是假的。她忽然笑了起来,带着对自己的嘲讽,“玄机啊玄机,原来,真正闭塞的人,是你自己!” 霍青鱼跑了过来,看着玄机一身残破与狼藉,想伸手去扶,却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抵住狂风站在那里。 “玄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青鱼询问出声,玄机侧首看着他,比起玄机一身残破与狼狈,霍青鱼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到处是伤。 风沙掠过耳畔,她的一边耳蜗又受损,其实根本没听清楚霍青鱼的话。 可是,玄机知道霍青鱼在问什么,所以她还是开口了。 “全息……”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去,隐约间,只觉得自己落入了眼前男子的怀抱里。 昏迷之前,她撑开眼睑,只看到他不断的呼喊着什么,容颜其上烙着着急万分的神色。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俊俏模样好男儿。 竟就,这样落在她心坎上。 她在这一刻,竟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抚摸他的容颜。 可她的手才伸到一半,便懈了下去,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玄机,玄机!” 霍青鱼侧首低喊着,不让风沙吹入口中,眼见着风沙将吞天地,再不找个地方躲起来,怕是也得死在这里。 霍青鱼低头将衣领扯起来罩住口鼻,又将自己的外衫解开,让玄机贴着自己的胸膛,用外衫为她遮挡尘沙。 横抱起玄机,霍青鱼就这样迤逦过黄沙的身影。身后拖着取鳞,身侧拽着雄狮,一枪一刀随身走,逆风艰难前行。 那具倒下的杀戮者,巨大的身躯被风吹得翻身,零件散开一地。零件小的被风吹上半空,剩下这架钢铁身躯,却在黄沙的吹没之下,逐渐被风沙埋葬,最后永殁于这片沙暴之中。 渐渐地,沙幕间只见霍青鱼的身影走得远了,孑然孤寂,萧瑟无边。 只有身后,迤逦了漫天遍地的碎金流沙,方见足迹才留下又瞬间被乱风迷卷。 乱了方向,也乱了心。 **作者寄语:**
第五十五章 无邪无垢 ===== 不荒山这场风沙,百年难得一见。 吹拂黄沙三尺地,迷蒙遍山野,遮天蔽日,难分昼夜。 风从界碑外吹进,肆虐过连绵山坡,横扫各个村落,席卷过山头,踏遍这里每一寸,就连芥地草都被刮得满天乱飞。 界碑处疾疾劲草低,扫过山坡外的村庄,村民们在地窖内躲藏着这场风沙,不敢探头,就连冲出红崖的那群械人和那群天掀翻天的土匪们,也各自找安身。 不荒山仿佛在一瞬之间,寂静得只剩下风卷狂沙的声音和身影。 寂寂天地间,玄机总有一股子难以挣脱的压迫感在心头,她能够感受到那种被人封存的压迫,挣脱不了,能够解救自己的,唯有唤醒。 可是,她没法自我唤醒。 唯一等待到的,是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从耳蜗处旋绕而进。 “玄机,玄机!” 声音轻灵,带着某种自灵魂深处而来的熟悉,仿佛这声音就是发自自己的内心。 玄机不明白,自己的耳蜗零件,不是被她给毁掉了吗? 这一声声的呼唤声音,像是深谷里的石子投入水面,打破水面时候那般清澈与激灵。 她还在殷殷叫唤:“玄机,玄机醒来!” 她是谁? 玄机记得这把声音的。 宣姬! “玄机醒来!” 这,也是指令! 玄机忽然反应过来。 在这一片无尽的寂静和漆黑中,玄机的意识在努力的挣扎着,可是她就像是被囚禁在这具身体里的囚徒似的,暗无天日。 只有像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那样,随着指令缓缓睁眼,目光空洞的注视着前方。 前方,那个女子曜如红莲,一袭红衣温柔衬映着她目色桃花,泠泠在枝头绽妍,却又略带寒霜,略带忧愁。 宣姬……当真是美得让人心颤啊! 玄机睁开眼的时候,难得一见宣姬眼里忧愁扫尽,春风一笑。 宣姬红唇启阖着,在说着什么,玄机刚睁开眼,暂不清明。但是久了,开始能听清楚宣姬在说什么了,“玄机,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讲话,我一直知道的,我知道你的存在。玄机,我把自己交给你,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你记住,一定要活下去,找到我!千万记得,把我找回来。” 玄机木讷的看着宣姬,看着她说着说着腮边就有一颗泪珠滚落了下来,那是一种独属于人类的炙热。 玄机冰冷的身体冰冷的心,却也跟着一并滚烫。她还听到宣姬对自己说:“别怪我,玄机!”宣姬说着,便俯身在玄机之上。 玄机无法动弹,她只能顺着宣姬将自己往前搬倒,露出自己的颈部,她能够感受到颈部的肌肤被撕开,宣姬的手带着温度,在她的身体里面拨弄着什么。 伴随而来的,是一种铁链撕拉过齿轮的转动声音,苍老枯寂而斑驳。 玄机听到宣姬的声音传来,“找不到我,咱们就一起死,横竖我们本来就……算了,不说也罢!玄机,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回我!” 倒计时! 什么倒计时? 从醒来的那一刻,倒计时就开始了吗? 玄机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最后记住宣姬那两行清泪,以及入目处,是封闭的地底世界,那里……是个实验室一样的存在。 实验室? 间或错杂的科技感折射入眼帘,是触目般的陌生和熟悉,仿佛回到了她以前所生活的现代世界。玄机有种恍惚,自己仿佛还在被埋在雪山之前,她的世界本来就该是如此。 宣姬是怎么回来的? 然而,玄机看到宣姬躺在那上面。红衣潋滟,试验台冰冷,玄机则一动不动的,唯一给玄机下达过的指令就是: “活下去,找到我!” 否则,就一起死。 以及,玄机身体里面那齿轮迟钝转动着的声音,“嗒、嗒、嗒”,她就像是一台上了发条的机械,任凭着这发条转动,等到发条走完了。 她也彻底停了! 不行,怎么能这么停了,玄机用力地想要挣扎醒来,只是,浑身仿佛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她费尽了力气挣起手,睁开了一条眼缝。 可才刚一睁眼,眼前还是一片迷糊的时候,便有一阵尖锐又钻心的声音直穿天灵,像是要将她销毁穿透的那种撕灭感,充斥满周身每一处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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