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在四肢百骸不断传来的痛楚中,眼前的景象渐渐明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架义体,不该有痛的,这些痛楚都程序赋予的设定。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是,她根本就无法摆脱得了程序赋予自己的五感。 这便是让她活生生的承受这一遭。 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宣姬,却是那个略显得狼狈的男子,一身伤势在黄沙的遮掩下干涸了,又结成血块,凌乱的碎发覆在他的容颜上,那双眼里有止不住的担忧。 霍青鱼扶着玄机不住的唤:“玄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 甚至她连听霍青鱼的声音都像是从水里听水面上的人说话,声音被挤压得略显扭曲,隔山听音,并不真切。 她的耳膜和耳蜗都受损,这样也正常,就连身体里其他的零件,她都能够感受到四零八落。 快要撑不住了吧,她想。 玄机稍微一动自己的指尖,就看到自己被熔浆烧得露出金属指骨的手,掌心划开的划痕。她忽然心一痛,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她甚至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玄机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来之后就有了一具钢铁骨架的身体,除了灵魂还在,其他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把推开了霍青鱼,连连后退,伸手环抱住自己的那一刻,触摸到了自己从颈部到耳后脖子根处的那道裂痕。 从裂痕处,指尖勾勒到了金属的零件的缝隙,卡在那里。 这触感,让玄机豁然停顿。 她才恍惚记起自己这一刻有多么的狼狈,就连脸颊上的皮肤,都裂开了吧!这一刻她应该是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吧! 玄机浑身颤栗了起来,她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无力过,从喉咙底处低低的嘶鸣出声,“到底是为什么,宣姬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非得像鬼一样跟着我。” “我挣脱了李瑶之,为什么就是挣脱不了你?” 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倒计时,她即便挣脱了李瑶之的指令,也挣脱不了宣姬给自己上的发条。 为什么,她就是始终在被人支配当中。 霍青鱼不知道玄机为何醒来忽然就这般崩溃,他起身来想安抚下她,可是玄机却当头喝住了他,凌厉如刀! “别过来。” 玄机抬着头,眼神里的疏离和戒备升到了最高,一身的狼狈在对上霍青鱼的那一刻,她频频摇着头,从凌厉到折戟,在这一刻她仿佛断了的刀。 “别过来!” “我只是一架械人,我从醒来的那一刻就不是我,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我丢了原来的我……”玄机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着自己,眼前有黄沙漫天,有山河岁月。 在沧海桑田之前,是巍巍雪山,高山仰止,那是她生命的最后一站。 那纷纷落下的冰雪没有无辜,她看着雪山崩塌,铺天盖地朝自己席卷而来,她拼命的想要奔跑,可是那种生命的窒息和埋葬,瞬间就吞噬了她。 她死死地抱着自己,她感觉到了生命在尽头,感受到了自己被吞没的那一刻……玄机难以名状的痛苦,甚至连呼吸都感到难受。 只有呜咽,悲嚎,到最后失声痛哭。 “雪,雪崩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玄机啊,可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就是这里。” “好冷,真的好冷……救我,谁来救救我!” 她的哭声如那席卷而来的雪崩塌,记忆与芯片不断地在快速的运转交杂着,她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记忆重叠,几欲自己将自己吞噬,她根本无法控制这种痛苦不断地来回折磨着自己。 她几欲将自己撕裂,只能呼喊、痛哭。 在最后一刻,有一个怀抱将她抱住,死死地抱住。 仿佛在漂浮的海上抱到了一根浮木,又像是在千年的冰雪下,有人拉了她一把,她顺着那怀抱的温暖不肯再放手,呜呜啜泣着。 霍青鱼抱着她,目之所及处是她颈部后撕开的伤口。 红崖一战,不止其他械人残破不堪,她也挨到了极致。 可……她这一刻撕心裂肺的哭声穿刺着霍青鱼的心,他明知道她是械人的,可是在她朝自己呼救的那一刻,霍青鱼也毫不犹豫的投身进来了。 是的!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跳就跳下了吧! 霍青鱼将手抚过她的头,自己闭上了眼,深长一口气,轻轻在她耳边道:“没事了,我在你身边。” “天崩地裂,黄沙埋葬,我都在你身边。” 声音很轻,轻得如拂过水面的蜻蜓,深怕一点水面就吹皱一池春水,小心翼翼地,他抱着她,在她浑身颤抖之际,充当她最后的一根浮木。 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霍青鱼不曾,也没将她当成邪来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的怀里,啜泣,颤抖……霍青鱼没有办法将她摒弃,否则的话,也不会一路风沙穿行,带她至此了。 只是,霍青鱼不知道玄机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从在祭祀台下将她唤醒的时候,她从来都是飒爽英姿,哪怕面临红崖之境,也强撑到最后一刻。 几曾像现在这样,无力呼救。 她,并非钢铁。 霍青鱼将手抚过她的额头时,却发现烫得惊人,他大骇,“玄机,你没事吧,你醒醒……你怎么样了?” 他扶起如柳絮般的玄机,抚手间,她的额头全是汗,从鬓边流下的汗水顺着颈部蜿蜒进伤口的地方,很快水汽便烫没了。 玄机体内的零件在快速地运转,急速地升温,急速的颤抖和抽搐,已然脱离了她自己能够掌控的范畴,她能够感觉到生命力在削弱,在被滚烫吞噬。 霍青鱼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从玄机现在的状况来看,绝不是什么好事,他惊颤地问:“玄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告诉我!” 他的声音余波惊颤,就连底气都不敢卯足,唯怕下一刻惊到她。 玄机唇齿启阖着,迷蒙着双眼看着眼前虚虚实实的霍青鱼,那划过心头的悲戚和着呜咽化作一滴水珠从眼角流下。 霍青鱼的手抚在她的脸颊上,指腹间承接住了她的这抹泪珠。 她哭了。 “霍青鱼,”玄机开口,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让他俯下身,声音低沉如吟,“你听我说,如果……如果我醒不过来,你去找寇占星……让他想办法找宣姬,她在龙脉里,她能唤醒我。” “霍青鱼,霍青鱼,把我找回来,你把我找回来。” “我此刻,唯有你了。” 这是玄机此刻唯一能吩咐的事情,她唯一能依仗的,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霍青鱼。 霍青鱼也怔住了,看着玄机的时候,跳下深渊的那种义无反顾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可是霍青鱼见她已经燃烧得浑身肌肤滚烫通红,整个人连说话都带着迷糊,再这么下去非燃起来不可,他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 霍青鱼看了一眼外面。 他们身处在悬崖峭壁底下凹进去的一个山洞。 山洞外,此刻风沙弥漫,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昼夜,唯有隐隐约约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偌大的石台,岿然不动屹于尘沙呼啸之间。 不错,这里是祭祀台。 在风暴尘埃迷卷之下,霍青鱼根本找不准方向,只能护着玄机一路向前,鬼使神差,他又带着玄机回到祭祀台底下来。 他们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在这里唤醒了这个沉睡的女子,她在这里第一眼见到了他。 冥冥之中,他们到底又饶了一个圈,回到原地。 可此际,外面风沙咆哮,尘沙无数,卷得就连悬崖上的石块都簌簌往下掉,往外拼了命的卷…… 霍青鱼想起不远处有一面湖,他一咬牙,将玄机放在边上,说:“你放心,我不会丢了你的,你等我回来。”他在玄机的紧拽中脱身,低头敛眼,投身出外面茫茫风沙中。 风沙狂妄,如天神肆虐之手,覆盖全境。 霍青鱼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时候,接连着被吹卷得打了几个踉跄。几次倒地之后,他抿住下身脚步,用头顶着风,身体挨着边上的悬崖壁,躲避过那些飞卷落下的石头,摸着记忆往那面碧湖的方向走过去。 碧湖在前,风沙凛凛难覆其绿,幽幽地吹着水面波澜。如此青湖,霍青鱼都能够感受到被狂风吹得有细浪打来。 他趴在地上避开狂风,想从腰间捋出装酒的壶,可风沙如此之大,腰间挂着的什么也早不见了,根本没东西接水。 霍青鱼一着急,干脆闭上眼将头蒙在水里,用力猛吸了一大口水。 冰凉入口,霍青鱼的头从水里出来,转身顺着原路回去。 玄机躺在地上,身上滚烫得霍青鱼摸上都被烫到,他俯下身将水往她身上浇去,“滋”的一声声响,就像是水泼入了烧红的灶膛,只有余烟。 霍青鱼又朝着外面冲出去,如此往返几次,他又从山洞里找来几片枯叶,合成漏斗形,舀来的水倒在玄机的身上。 从一开始水汽全部被蒸腾四散而起,直到的慢慢的水落下的时候能顺着她的身体和骨骼流淌,玄机的衣衫开始湿了起来,脸颊上的余温也在开始褪去。 没再那般自杀式的滚烫了。 霍青鱼端着那片枯叶漏斗,看着她轻抬的下颌,因为被水打湿衣领露了大半,露出玄机颈部到锁骨处的弧度。 水色淡淡洒玉骨,冰肌如玉,横陈如山峰连绵,她轻轻地一咽,喉咙处就那么微微一动,玄机禁不住吟哦道:“水……” “哦,好的,水。”霍青鱼有些呆住了,赶紧将那漏斗朝着她的唇际挪去,可她双唇紧抿,枯叶被水浸泡许多次也已经泡烂了。 霍青鱼无法,只得又出去蒙了一口水,冰凉满腮,他半跪在玄机身侧将她扶起。 侧目所望,她仰头被自己环抱起,衣襟群峦依稀可见,入眼处是见美人颈,再往上是她因为燥热而不断启阖的唇。 不容霍青鱼迟疑,他将唇印了上去,冰凉顺着他的唇际流淌而进,冰凉了她的喉头滚烫。 也有水痕顺着她与他的颈部蜿蜒流下。 清凉落入玄机心口,冰凉了那滚烫,逐步恢复正常。 清凉落入霍青鱼心口,却将他被狂沙吹得冰冷的一身重新点燃。 君子以礼,霍青鱼不敢多造次,此刻心如打鼓,慢慢的松开了自己和玄机,不敢唐突了她。这一段距离,近在咫尺,更加看清楚了两人此刻一身湿答答的熨帖,似身无一物毫无遮掩般地相贴,炙热而又狂躁,令人羞又令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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