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男孩儿打扮的少女弯着腰捏着竹环。 “图南,你想我套哪个?” “少爷,要是让夫人知道您偷溜出来逛灯会,我爹怕是得用马绳把我给套了。” 沈时晴有些心虚:“诶呀,那块磨刀石不错,你最近不是用了开刃剑吗?” 十三岁的沈时晴没有套中磨刀石。 她噘着嘴把自己的丫鬟推到了前面:“图南图南,把这个摊子给我全套光!” 图南默然片刻:“然后因为带着很多东西翻不回去被夫人发现。” 沈时晴:“……” 在整整七年堪称晦暗苦涩的岁月之前,她们有过的童年和少年时光犹如星海,日月消失,云雾弥散,暴雨遮天,星海一直在。 隔着几个人,她们相视而望,一起捞起了过往。 大概是因为有春信的彪炳战绩在前,老板见沈时晴连中两元,便借着捡圈儿的名义进去将几样东西往里摆了摆,又将几件东西换了个让人拿不准力道和角度的方向。 其中就包括沈时晴看中的笔架。 沈时晴看了那笔架两眼,又套中了一个木雕的小喜鹊。 她把这个给了柳甜杏。 接下来,她开始对着笔架全力以赴。 因为有些拿捏不准,沈时晴连着投了几次都没中,手里的竹环只剩下了一个。 “店家,你这东西摆的不厚道呀。”男子的声音在沈时晴的身后响起,她顿了下,环轻轻掷出,正中那个笔架。 回过身,她看见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赵肃睿本想一展长才一环中的,没想到沈三废居然投中了,他轻哼了一声,抢在沈时晴之前把笔架拿在了手里。 “粗……”想说粗制滥造的赵肃睿想起这是沈三废要的,立刻改口,“粗犷了些,还挺有野趣。” 沈时晴笑着把笔架拿了回来: “一文钱一个环的小摊子,要是摆了能入你眼的东西,怕是要倾家荡产都不够赔的。” 这话倒也没错。 赵肃睿头微微扬起:“我去了你家宅子,阿池跟我说你来了这儿,我看他们都要忙成陀螺了,你倒好,带着一群……小山雀出来溜达。” 柳甜杏和小丫头们左右张望的样子还真是像看热闹的雀鸟,沈时晴笑了一声才说: “要不是你那神来之笔,石榴巷也不至于被人填满了。阿池她们的忙碌,要算由头怎么也得从你开始。” “我怎么了?”赵肃睿背着手,“女将军多好呀。大雍朝独一份儿。” 沈时晴摇头轻叹:“罢了罢了,我过两日就去请假回青州祭祖,走之前,有几张新的火器图纸,你让那些人看看是否得用,余下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回家祭祖? 赵肃睿转头看看沈时晴,又匆匆忙忙转了回去。 街上熙熙攘攘,他俩几乎是并肩而行。 察觉到这一点,赵肃睿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你去多久?” “我打算把我父母的坟从沈家墓地单独迁出来,另立宗册,想来怎么也得三个月。” 沈时晴随口说的又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赵肃睿却已经习以为常。 “三个月也太久了,我写个手谕给当地,因为残害要考女官的女子,青州上下的父母官都被换了个遍,想来也没胆子为难你。” “那我还得谢谢你。” 赵肃睿冷笑:“你是不是忘了,那些人都是你换的?” 是么?沈时晴笑了笑。 阳光正好,微风正好,行人正好,道旁还没抽出新芽的树也正正好。 赵肃睿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的妄念。 要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那该多好。 只可惜,纵使他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一队穿人从一条小道里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好不辛苦。 赵肃睿嫌弃地说:“这是哪家的家丁?怎么跑几步就累成这样?”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不吭声的方祈恩小声说:“爷,那是马上要年考的监生和翰林,自从加了绕城跑这一项,国子监就让他们每旬跑三回。” 赵肃睿恍然大悟,然后大笑起来: “我竟然忘了,沈三废你这人还真是促狭,哈哈哈哈!刚刚那些人跑成的死狗样子就该被画下来装裱,我倒要看看他们以后谁还敢在朝上说什么穷兵黩武,哈哈哈哈!跑几步都不成的废人,哪里配说别人?” 沈时晴不懂,赵肃睿损招如此之多,是怎么有脸说旁人促狭的。 一阵风挟着细沙吹来,赵肃睿抬起手,用自己的大氅遮在了沈时晴的面前。 风沙过去,赵肃睿看着沈时晴近在咫尺的长睫毛,突然吞了下口水。 “咳咳咳……”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生怕自己的心声会被沈时晴听见,他赶紧说: “冯右棋已经被擒获,赵勤仰晚了一步,只能匆匆赶回江西。” “算算时间,擒拿英郡王府上下的旨意也快到江西了。” 赵勤仰和英郡王嫡子的一番争斗在所难免,那个嫡子以逸待劳,赵勤仰又在英郡王府以世子身份经营了多年。 赵肃睿冷笑:“狗咬狗,能咬死一个算一个。” “也要提防英郡王一系与土人勾结,我之前就已经去信给了明若水,让他去那些土人所在之地看看,他年少时就走南闯北,和土人打过交道,又有安抚的旨意,想来是能成事的。” 听见沈时晴说起明若水,赵肃睿心里仿佛有六十六只撒欢的野狗跑过踹翻了九十九个醋坛。 “土人的事儿也实在是应该留意,姚迁的奏折里说各地土人被本族土司和汉官联手强占茶山、药田的事儿也屡见不鲜。要不就让明若水在那儿多待几年,好好查查。” 沈时晴没意见,明若水身负大才,江西经过藩王逆乱,未来几年都是建功之地,要是他真的能缓和汉土之争,来日又是一个封疆大吏的苗子。 不过…… “陛下,你闻见了么?” “什么?” 沈时晴微笑:“酸。” 赵肃睿:“……哼!” 他就酸了,怎么办吧! 途径一个挂着“楞伽斋”牌子的铺子,沈时晴停下了脚步。 “我记得家里的头青色不够好,不如在这家再买些。” 进了店里一问,因为年节放假,头青色暂时缺货。 沈时晴走出来,发现这鼓楼大街也快走到头儿了,过往行人都寥寥无几。 她有心折返,却见赵肃睿正看着自己。 “陛下?” “开春就是女官遴选,一千名女官入朝,接着是九镇入京,藩王入京……” 这些事大半都是沈三废一举推动。 赵肃睿看着沈时晴的眼睛。 “你不是要回乡祭祖迁坟,你是要去淮水。” 沈时晴站在那儿,身后是长长的街巷。 她回视赵肃睿:“陛下,你将淮水有人害死我父亲的消息瞒下不提,我也只能这般先斩后奏了。” 她爹的死,不能再成悬案。 阳光下,她眸光清亮,像是一场雪来得快去得快,留了一层薄薄的晶莹被雪后的晴阳照得耀眼。 看着这样的沈时晴,赵肃睿笑了: “我不是想要瞒你。” 他伸出一只手,打开,里面是一枚白色的玉质印章。 “我的意思是,我去。” 沈时晴看着那枚印章。 赵肃睿伸出手,轻轻从她的头上将那枚素珠簪子拔了下来。 “你的父亲沈韶死在淮水,我的兄长赵肃乾也死在淮水。从前我自以为是,放任了仇人逍遥,让你一个人苦熬了七年。” 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看着银制簪杆上“淑善为要”四个字,赵肃睿闭上眼一用力,将那簪子直接折断。 “淑善为要”四个字,于无声间面目全非。 “沈三废,剩下的路,该我去走了。” 四目相对,沈时晴看着赵肃睿的双眸。 里面没有一丝的怨怼和戾气。 澄澈平和到,让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人是昭德帝。 “赵肃睿。” “嗯?” “你……” “沈三废,朕可不是说就把江山交给你了,朕办完了事儿回来还要当皇帝的。” “陛下放心,我知道。” 沈时晴笑了。 “陛下拿回皇位的招数,我是尽数领教过的。” 赵肃睿平和不了了:“沈三废你又在跟朕阴阳怪气!” 沈宅里,赵肃睿先是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个小口子,赶紧把两块玉都放了上去,然后他拿着刀尖儿,半天都戳不破沈时晴的手指。 沈时晴:“……” 她自己想要往刀刃上划,赵肃睿竟然把刀抽了回去。 沈时晴无奈:“陛下,您要是再耽搁下去,你手上的伤都要结痂了。” 赵肃睿握着刀仿佛那刀有千斤重: “你以为是朕要这样?还不是怕你疼哭了?” 沈时晴越发无奈,干脆拿起了一根针直接扎破了自己手指。 赵肃睿:嘶。 沈时晴一忍再忍,忍住了没有撕了他。 看着两个人的血都沾在了两块白玉之上。 赵肃睿有些担心:“要是咱俩不能换了,你干脆也别说什么祭祖了,直接把神机营拉去淮水说是要练兵吧。” “陛下,比起这个,你还是担心些别的吧。” 沈时晴单手撑在桌案上,笑着看着赵肃睿: “若是你我这次换过之后就换不回来了,陛下,你该如何?” “如何?” 雀鸟啼鸣,树生新芽。 赵肃睿冷笑,包着白色布巾的手伸出来,搭在了沈时晴的肩膀上。 他凑过去,看着她的眼睛。 “那你沈三废,就得看着朕,一步一步,走到你的面前去。” “好。” 生了一副柔弱模样的女子笑了。 她的笑带着笃定和沉着,有着掌握了一切的气魄。 “我等着你。” …… 昭德七年,正月二十三日,奉天门下钟鼓齐鸣。 晨光熹微之中,年轻的君主缓缓落座在龙椅之上。 燕京城外,一队人马踏上了南下之路。 “君子不器”的印章悬挂在带头之人的腰间。 一枚素白玉珠被镶嵌在一支簪子上。 簪杆上有四个字 ——“大道之行”。 无责任番外(完) “让藩王送子嗣入京?” 李从渊听着陛下的话,几乎要晕过去。 “陛下,三思呀!” 他们这些年所做之事可不能这般断送啊! “李尚书放心,朕的女儿会踩着他们所有人登上皇位。” 坐在御座上的人语气笃定。 “那、那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左右无人,李从渊问起了另一位“陛下”,毕竟孩子是他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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