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从墙上硬扯下那摊软泥,心不在焉地抖了抖,意味深长地向李药袖笑了笑:“自本官上任以来,靠此神兽,抓捕化为人形吃人杀人的妖物不说上百,也有数十。不过这些妖物多少与真正的人有所不同。但谁知道有没有哪天会冒出个比人还像人的妖物呢?” 李药袖还在恶心刚才那黏腻顺滑的手感,冷不丁被问到心不在焉地连连点头:“哦哦,可能吧!大人说得对!” “……”李子真一通阴阳怪气下去,不仅没试探出任何东西,反而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他手下微微一用力,晕晕乎乎的妖物被迫清醒了过来,再度看向李药袖时竟情不自禁地向后使劲缩了缩脖子,可纵使如此,它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丫头不是妖物?李子真颇是怀疑地又看了一眼李药袖,冷哼一声:“那妖兽乌漆嘛黑,化成人形理应也没这么白净的。” 乌漆嘛黑?李药袖擦手的动作一停,漫长的反射弧拧了过来,他是不是……在嘲讽我?! 沈檀在她怒气值蹭蹭上涨之际,手疾眼快一尾巴卷住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李药袖一个哆嗦。 被迫冷静下来的李药袖:“……” 一番交锋之后,不但一无所获还险些折了这只废物。 李子真环视厅堂一圈,在各色或不屑或充满敌意的眼神中并没有发现姓沈那人的面孔,索然无味地将黏滑的妖物塞入佩囊中,草草拱手道;“今日打扰诸位雅兴了,实在抱歉,那就等明日诸位进宫一展身手了。” 无人应他。 临走前,他又深深看了一眼端起茶盏慢慢喝茶的少女。 不料她突然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这人真怪,明明如此厌恶妖物乃至我们这些修士,却随身不离携带妖兽,还要靠它‘破案’抓人,这就是口是心非吗?” 对面的怀芳小道士艰难爬回桌子,十分给面子地附和道:“就是就是!” 李子真的脸色霎时一沉。 阴阳怪气回去的李药袖浑然味觉他杀人的目光,安详地抱起茶盏大大喝了一口暖融融的茶水:啊~真爽呀~ 沈檀在她袖中无力支额:要不,待会还是套个麻袋把李子真这小子打一顿,给她出出气? …… 李子真一走,厅堂内无形的紧绷气氛剎那冰消雪融,已经吃饱喝足的各家修士懒散地结伴而去,离去者中不乏有对这姓李狗官的讨伐与厌憎。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新京中从未听过他这一号人哪?” “哎?王兄,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此人本就是平凉李氏之人,其父原为平凉郡守,一年前暴病而亡,不久后其母也随之而去。”那人将李子真的来历一一道来,“虽然双亲亡故,可平凉李氏发迹于西北邙山,百年前也算承蒙当时镇北王余荫照应。渊源深厚,且家中商路颇多。正托着这千丝万缕的干系,他千方百计寻来一个药方,可暂缓今上他老人家身上病痛,才得以被提拔升官。” 那人不疾不徐摇了摇玉扇:“今日一见,果然如我所料,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豺狼之辈啊!” “竟是如此!”同伴感慨,“许兄你不愧是当世百晓生啊,竟连百年前的辛密都如数家珍,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一点不足挂齿的小小才艺罢了,”那人谦逊不已道,“对了,愚弟正打算编纂一些我等修士间的秘闻趣事,若有幸成册,还请王兄多多支持啊!” “一定一定!” 竖起耳朵偷听的李药袖忍了又忍,没忍住插进一句:“倒时给我留一本哈。” 刻意慢了几步的桃花观女冠们也忙不迭补充道:“给我们也留一册,不,留五册!”她们热情洋溢地硬生生将那王姓修士挤到一旁,围着那许姓的青年叽叽喳喳问道,“这位兄台,那你可知道千山教那名与蛇妖私定终身的小道士最终结局如何,可是与那蛇妖真的在一起了?” “还有千山教掌教的嫡传弟子,裴道长他……当真如传闻中一般不尽女色,仍是童子之身吗?” 一起被挤到一旁的李药袖:“……” 千山教的一众道士们:“……” 怀芳小道士痛苦地闭上了眼。 姓裴的年轻道人冷声道:“回去再加抄三十遍《道德经》。” 怀芳:呜呜,我就知道。 在李药袖正与饶有兴味试图探听“蛇妖”故事的青龙斗智斗勇之时,一个和和气气的声音叫住了她:“姑娘?姑娘?” 李药袖与沈檀刷地一下各自安好,她心虚地回头看去,却见是怀芳小道士口中的那位“二胖”师兄。 胖道长和善地朝她行了个一礼:“贸然叫住姑娘您实在唐突,只是怀芳那臭小子……嗯哼,怀芳小师弟一直求我给你看看有无可解之法,他胡闹惯了……嗯?”在他看清李药袖面相时原本敦和的笑容微微一凝,皱眉道,“姑娘这是当真奇怪……为何身缠两道姻缘红线?” 李药袖一怔。 胖道士以为她没听懂,慢慢解释道:“在下不才,略微擅长一些察气观色之法。所谓姻缘红线,也是人身上气的一种表现方式。人身上的气息随遭遇经历千变万化,但有几种自出生时如无外力影响终生不变,姻缘线便是其中一种。当然,世间人万万千,身怀数根红线者也不在少数。” 他细细观量李药袖,眉头越皱越深:“按理来说,姑娘身上的红线应该只有一根才是,且色泽深厚,是天定良缘。” 李药袖尚未有反应,藏着青龙的袖摆已愉悦地来回晃荡起来。 胖道士喃喃道:“为何会多出一条呢?” 摇摆的袖兜蓦然一顿,薄薄的冰花迅速蔓延,将李药袖轻盈的袖兜眨眼冻成了个冰袋子。 “……”李药袖嘴角微微一抽,怀芳小道士这“二胖”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她虔诚求教道,“那请问道长,这多一条红线对我有何不利之处吗?会不会有什么血光之灾啊之类的?” 胖道士表情一滞,气得肚皮微微抖动:“怀芳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他连连摆手,“这姻缘线可好可坏,若说坏嘛,那便是所谓的桃花劫……呃,这倒也有可能带来血光之灾哈。若说最大的坏处,也不在姑娘这儿,而是那两根红线的另一个主人吧。” 沈檀:“……” 袖兜里快堆积出冰山的李药袖:“……” 她连忙求问:“既是如此,那能否请道长您帮我断了后来多出的那条红线?”她面色凝重,“应付原本那条,就够我受累的了。” 沈檀:“……” 胖道士面露犹豫,终还是开口道:“小道我修行尚浅,现在也只粗通运气,至于运气断气尚未钻研过。姑娘若有耐心,可能我细细研究一番,若有心得或可一试,只是……”他顿了顿道,“这多出的一条红线异光大盛,甚至隐隐牵连到姑娘其他气运,这非常不合常理。因为气走有道,本该互不牵连,我担心有心之人会利用这个做文章哪。” “二胖”道长郑重允诺,一定会及早找出斩断红线之法,而在此之前,李药袖务必要小心保重。 回去的路上十分安静,李药袖捻着不知何时悄然化去冰花的袖口捻了又捻,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没有大事耶……” 与此同时,沈檀开口:“小袖,此次赏令我们放弃吧。” 两人同时一默,李药袖坚定拒绝:“我不!” 在她开口之后沈檀就知道了她的回答,沉沉地叹了口气,温声劝她道:“小袖,你身上的红线始终是一个隐患。这个悬赏本就疑虑重重,如今李子真又掺和进来,更加证明入宫之行必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命令狐妖给你缠上红线之人设下的陷阱,引君入瓮等着我们。我不能让你冒险。” “可我也不能让你少了那半颗龙心,”李药袖低头看着那条破破烂烂的磕碜小青,轻声道,“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啊。” 于是,一人一龙都说服不了彼此,在喜丧娃娃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两方成功陷入冷战。 直到翌日入宫之时,李药袖依旧垮着小脸,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同样一夜无眠的青龙冷淡地团吧团吧塞入袖中。 几次三番试图找话题但直接被无视的沈檀:“……” 皇帝对这批名门修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一早便郑重地派来了车马接上了他们,一路飞驰入了宫禁。 两人在马车上默不作声地较劲了一路,待要下马车时,李药袖成功地一指头按住青龙张开的嘴,不料对方死乞白赖地竟一口叼住她的手指。 幽邃金眸定定地瞧着她,舌尖微微一动。 湿润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蹿到李药袖耳根脸上,她又气又恼:“你你你,不要脸!” “姑娘,请随我来吧。”帘子被人微微撩起,泄进日光一片。 李药袖仓促抽回湿漉漉的手指,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好……” 她忽然失语,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出入了无数次的宫城纹丝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更新啦~~~今天出差更得有点晚啦~大家看文开心,啵啵!没有意外,沈檀会在下一章变回人形啦~
第83章 故地重游 实在太像了,李药袖定定站在原地,仿佛看见了熟悉的妃嫔宫人在朱瓦红墙下来往穿梭。 年幼的沈蠡牵着她小心翼翼避开侍卫与仆从,提着猫儿灯得意地哒哒哒从大殿角落飞奔而过。 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岁数摆在那里,偶尔也会带着她做一些上房揭瓦的出格事。 比方说逃学,又比方说摆脱大惊小怪的宫人们尽情地在皇宫中肆意奔跑,顺便玩个躲猫猫。 所以沈蠡他的贵妃娘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就是总觉得她带坏了一向循规蹈矩的三皇子。天晓得,她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拿沈蠡的笔在他脸上画胡子,逃课翻墙还是沈蠡教她的! 不过也用不到她申辩解释,沈蠡每次都很讲义气地一力承担下所有过失。 结果就是最后两人齐齐挨罚。 她唉声叹气地歪在桌上画鬼画符抄书,沈蠡正襟危坐地在对面抄书。待沈蠡抄完,他就会很自觉地拿过已经开始打小呼的小袖妹妹的课本,一脸惨不忍睹地左手拿笔开始鬼画。 然后,下次再犯。 下次再躲到这里的时候,李药袖与沈蠡很不幸地早早被人发现并叫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人,沈蠡已经拉着她噗咚跪在了地上:“儿臣给父皇请安。” “这不是老三吗?”和蔼的声音响起在他们头顶,带着一丝笑意,“带着你小媳妇儿瞎跑什么呢?” 李药袖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咧咧地就那么抬起了头,撞入了一双平和的眼睛中。 她歪了歪头,这双眼睛与沈蠡的有点儿像,但是又比他多了好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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