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凌给她斟了杯酒,两人沉默着对饮。 “我如今已是父母双亡了。”酒过三巡,薛宴惊忽然说。 凰凌举了举杯:“我尽量早日追上你的步伐。” “……” 两人又沉默地喝了几轮,凰凌手边已经摆了十余只空空如也的酒壶,她倚在数只金丝织成的软枕里,发间的明珠在灯下散着漂亮的光晕,她抬眼,从万般锦绣富贵堆里看向薛宴惊:“我这个帝王之位大概坐不了太久。” “陛下……” “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我的臣民八成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推翻我,”凰凌显然只是想倾诉,并不想听无用的安抚,“而我那些亲族也在蠢蠢欲动,我迟早有压不住他们的一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陛下。”鹤铭在一旁说风凉话。 凰凌立刻嘲讽回去:“这位得道之士,你当了多久的帝君来着?满打满算有一刻钟吗?” 鹤铭气得不说话了。 凰凌又看向薛宴惊:“乐峰帝君在位时,特别瞧不起我们凤凰族,他看着我们族人时,我能感受到他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轻蔑。不过说真的,连我都没办法因为这一点怪他。” “确实。”鹤铭又忍不住搭了个腔。 凰凌没理他:“但我那些贱骨头族人,从来没想过要去推翻他的统治,如今我取代了他,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他们却要从我手里夺权。” “……” “其实,我也从没想过要长长久久地去做这个帝王,只是我得趁手里还有权力的时候,折腾够本,才不枉这一回。” “……” 凰凌大概是醉了,一直在说些不怎么有逻辑的醉话:“其实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只是我们当局者很难判断,自己演的剧本结局是悲是喜。” “陛下觉得自己是悲是喜?”薛宴惊问。 “不知道,但不管结局如何,过程都一定要足够绚烂,”她摩挲着染血的白玉凤凰,“薛宴惊,我想杀人,杀很多很多人。我不在意自己的结局,但那些人的结局一定得是我亲手铸就的悲调!” “我帮你。” 凰凌醉中一问:“薛宴惊,如果有一天你追杀的人是我,也会这样不留情面吗?” 薛宴惊叹了口气:“我会让陛下先逃一个时辰。” 凰凌便笑着倒在了榻上:“好,这个答案足够了。” 她彻底醉倒了过去,薛宴惊把她落在地上的外套拾起来,搭在椅背上,又看向金笼里的鹤铭。 鹤铭指了指凰凌,对她做了个口型:“疯子”,又指了指自己,“疯子”,最后指了指薛宴惊,“疯子”。 “……”他大概也醉了。 薛宴惊看着醉倒的凰凌,轻声道:“我会帮你,反正……他们也不配活下去。” 仙界没有贫穷,没有疾病,没有战争……至少在薛宴惊到来之前没有,这不知是下界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日子。仙人们无需修炼,便可自在长生,他们凭什么不珍惜?凭什么拥有那么多还要去掠夺下界飞升者的价值? 既然不珍惜,那便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薛宴惊摸了摸发热的脸颊,发现自己似乎也已经醉了。 她的酒量本就不大好。 ——— 派去和凰凌谈判的凤凰族人被连锅端了,族中震怒,但拿她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对于凰凌,显然不能用亲情逼迫,因为本来也没什么亲情可言。凤凰族虽然注重维护血统纯正,但亲缘实在淡薄得很。 族里压根指望不上她那个私生子遍仙界的爹,或是那个自她出生后,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的娘。 原本倒是有个把凰凌带大的外族奶娘和她关系不错,但她亲娘虽然自己不愿意和女儿亲近,却也看不得有人顶替自己的位置和女儿如此亲密无间,干脆派人把奶娘给杀了。 后来凰凌上位,第一时间把亲娘给关押了,现在还在牢里呢,据说还是个水牢,务求让她多吃些苦头。这厮在族里的人缘也是不怎么样,这段时日大家各讨各的封赏,谁也没想起来要给她求个情。 如今凰凌又派薛宴惊把亲爹给刺杀了。 想用亲情软化她,提出这主意的家伙自己怕是都忍不住要发笑。 其实他们大可以与凰凌相安无事,毕竟在他们去找事前,她并没有主动折腾过他们。 但他们砸出金银珠宝,是想捧出个傀儡为己所用。并不是说凰凌上位后,撬开了乐峰帝君宝库,把金银还得七七八八,并承诺剩下的将来慢慢还,那就两不相欠了。 他们当然试着拉拢过薛宴惊,可惜人家就喜欢体验在凰凌那个疯婆子手底下每天合法杀人的快乐,压根看不上他们。 直到他们试图用利益引诱,拿出一件稀世奇珍的那一刻,薛宴惊的眼神才发生了变化——她看起来不但不想帮他们,反而像是想抢劫他们。 凤凰族人心思各异,有的想拿捏凰凌,有的想取代凰凌,这一点大家各有各的算盘,暂时无法达成一致。但无论如何,有薛宴惊这个大杀器在,他们的谋划都是一场空。 要对付凰凌,只能团结起来先除掉薛宴惊,然后他们内部再去争权。 她的确厉害,一口气能灭杀一百人,但几百、几千人呢? 他们很快做出了一个虽然合理但不甚明智的决定—— 倾全族精锐,剿杀薛宴惊。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146 ◎金莲盛开◎ 凤凰族选择发动进攻的时机, 又是一个午后。 今日凰凌心情不错,所以应她号令,仙界是近日难得的晴天。 晴空万里, 风和日丽,仙人们原本早就看腻了的景色,在近日暴雨冰雹的接连洗礼下, 也突然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凰凌闲来无事, 亲自带人去抄家了。 人间有一句话叫作“天上神仙府, 人间宰相家”,宰相家薛宴惊还没亲眼见过,倒是神仙府她已经抄了不少。这些神仙活了成千上万年, 手里积攒的财富极多,且他们喜欢四处藏匿财产, 常常令抄家者有种寻宝的快感,因此这项活动着实让她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不过凰凌既然想体验一下她的乐趣,她也只能暂时让贤。 凰凌抢了薛宴惊的差事,又把自己的活计派给了她。 此时她正端坐在寝殿的书案后,帮凰凌代写一份祭天的祝文,据说乐峰在位时便有此传统, 众仙聚在一起,听帝君念一段晦涩难懂的祝文,随后齐齐跪拜, 祝帝君寿与天齐, 便可散去。 听起来毫无意义的事,凰凌不怎么爱干, 但其一向不会错过能折腾众仙的机会。便提前和薛宴惊商量了一下, 让她在当日下一场冰雹, 砸晕的仙人每超过十个就给她加一份工钱。 薛宴惊喜欢这份活计,它有点像凡间的小儿游戏,不过凡人打的是动物造型的木偶,她打的是活生生的仙人,更具乐趣。 因此,她此时这祝文写得是引经据典、聱牙诘屈,力求让它更长更晦涩,让凰凌读得更慢些,给自己留出更多下冰雹的时间。 而凤凰族早有准备,此时得了信报,便一举发动攻势,团团围住了帝君神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剿杀这个蒙蔽君主的奸佞薛宴惊。 其实薛宴惊一个人独居在府邸,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围攻落单的她,却一定要把地点选在帝君神殿,很难讲是否打算趁机洗劫一把,或者只是想搞个大场面,彻底削了凰凌的面子,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以后乖乖听话。 当然,若是他们真的打着这个算盘,那怕是要起到反效果了,毕竟凰凌不是幼时缺少毒打才养成的一身反骨,她纯粹就是天生的反骨,你越要把那块骨头按下去,她就越要发疯,拉其他人一起陪葬。 彼时,薛宴惊正奋笔疾书,而鹤铭仰躺在金笼里,捧着本书百无聊赖地叹气。 凤凰族围住寝殿,振声高呼要薛宴惊出门来见。 鹤铭立刻就来了精神:“哟,这是来找你寻仇的?” 为首的族人又喝道:“将那个狐媚惑主的小白脸一并砍了!” 鹤铭还傻乐呢,薛宴惊看他一眼,贴心提醒道:“狐媚惑主的小白脸指的应当是你。” “……” “你愣什么?不然呢?难道是我吗?” 鹤铭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黑:“这群蠢货!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记得当初一口一个仙君求我办事的时候了!” 门外的人还在叫嚣,用一些“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一类的词激她出来,薛宴惊人未动,剑先至,一道金芒射入阵中,将那当先吵嚷的家伙钉死在地。 金剑席卷,带着无可匹敌的意气撕破长空,连中数人后,薛宴惊将那祝文写完最后一笔,一跃而出,斩龙剑环绕她身周一圈,拖着金芒再度直插入阵中。 鹤铭身处寝殿深处的金笼中,视线受阻,看不到外面战场,连忙高声询问:“外面一共多少人?” 薛宴惊扫了一眼,粗略估计道:“差不多几千人。” “好家伙,几乎是全族出动了,”鹤铭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担心这群人杀完她就要来杀自己,连忙关切相询,“你能行吗?” “不好说。” 鹤铭提心吊胆,很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但薛宴惊已经不再理会他,反和凤凰族人聊了起来。 她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熟悉面孔,那是凰凌的父亲,数日前死在她的剑下。 薛宴惊说要杀人,就绝不会给对方留下半口气,她很确定他那日已是死透了,挑了挑眉:“涅槃?” 他身侧转出一位宫装丽人,正是被她亲手砍下人头的凰凌八姨母,对方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神采:“你以为你可以真正杀死我们吗?吾等身负最高贵的凤凰血脉,可以涅槃重生,不死不灭!而你一旦死了,可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薛宴惊不惊不怒,含着笑意扫了一眼她掩在领口下的脖颈:“但人头落地的疼痛可是刻骨铭心的吧?” “你这贱人!”凰凌的父亲振臂高呼,“大家一起上!我知道死一次会很痛苦,但是除掉眼前的拦路虎,今后等着我们的便是无边富贵!她只有一条命,谁能亲手杀了薛宴惊,帝君之位就是谁的!” “是!” 薛宴惊并不相信此人会把到手的帝位拱手相让,但被忽悠了的凤凰族人为利所惑,忽然变得英勇无畏,采用人海战术,一拥而上,手里闪着仙器法宝各异的光芒,连她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鹤铭听着外面杀声又起,在殿里拼命地拱着笼子,想看看战况,他自然知道薛宴惊厉害,但说真的,仙力这东西毕竟不是好相与的,一人对阵几千人,他觉得她没有胜算。 “薛宴惊,你要是还活着,能不能给我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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