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印着精巧的绣金兽纹,罗暮衣把画展开,入眼的是一位男子。 其人清冷,仙气飘飘,若上天仙人入世。 和风颂有几分神似,但是却略有差别。 其人如玉,温润守礼。 罗暮衣把手按在嘴唇上,蹙眉半晌。 过去,风颂的样子,会让她欣赏,但现在,她只有心思思考她的生路,和如何远离他。 “没想到……这幅画会派上用场。”她低声道。 …… 这幅画,其实是罗暮衣刚俘虏风颂时画的。 她那会儿,记起他二人的仇恨,打定主意要报复。 风颂,算得上罗暮衣凡人时期的克星。 第一次克她,她在乞讨,不过为了活命吞了妖魔血,他便派人把她当妖魔打出。 第二次,罗暮衣为报复风颂,潜入了万剑山。她作为外门弟子之一,被风朗当成斗争的工具,下毒送入风颂所在的明月峰。 罗暮衣当时有能力逃脱,但她想看看风颂的应对,便留下了。不想,风颂,为人霁月光风,二话不说为他们所有人解了毒,哪怕解毒所用灵力巨大会误了对他极重要的青云试炼。 他把一些人遣下山,她却装着可怜,哭闹着无家可归。他便留下了她。 “恶,可消,可生善。” 无数个夜晚,手握戒尺,盯着她写好这些话。她不得不唤他一声“师兄”。 罗暮衣表面情愿,暗地里却阴阳怪气。 但是,当她在万剑山待了三年,都要习惯喊他“师兄”、并自认他们算“相依为命”时,她再一次犯错,便被风颂赶走。 被她嘲讽没人要的他,先把她抛弃了。 而如今,罗暮衣回忆起这些,再想起在通幽阁所看的一切,对风颂的怨怼情绪从未有过的浓烈起来。 看向手中的画,她的眼几乎要喷火: 此画为风颂,她也得好好利用。 这是她刚俘虏风颂时的产物。 罗暮衣当时的打算便是:既然风颂曾在她习惯他后抛弃她,他又百年后送上门,没认出她,她也要反过来做一次。 等她嘘寒问暖,让他动心,她便把此物甩给他,说:对你好不过因为此人罢了。 然而,风颂可真是郎心似铁。十年了,还是冷如仙人。 她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罗暮衣展开画,施诀。 两句话,龙凤凤舞,出现在画的下方: “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 暮衣思岑浮师兄。” 岑浮,正是罗暮衣在魔域的师兄。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 望北台,白雪皑皑。大雪已过,快步入时节冬至。 “主,无瑕主管将至,向您禀报。” 罗暮衣点头。 罗暮衣立在高台,披着厚厚的斗篷,正抱着一只小魔兽睚眦喂着,也是她的灵印之兽。 与此同时,她望着望北台之景,随着小睚眦“嗷呜”一声,她也不由抿唇。 穷冬烈风,高处往下望去,万物都似沉在风雪里,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远处阡陌交通,风饕霜餮,结界被风雪拍打。 而地上的凡民和修士,裹着斗篷,正在田间劳作着。 也是看到此景,罗暮衣心情才好了些。 结界下,妖魔不入,严寒不进。 但再往后想,她心情又不好了。 这些结界,都是她和风颂在婚后一起修的。 罗暮衣善造防妖界,风颂来自仙域,仙域有改良的生暖之界,他便出头引来了这里。 二界合一,望北台之民的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好。 此外,他们还一起做了不少事。 风颂观旱灾,便意图甽改为垅,垅改为甽治旱,引起了一些手握雨符控制底民的地主反抗。 罗暮衣力排众议,采取暴力施压,饶是得罪所有的地主和贵族,也要推行下去,治理好了困扰望北台之民多年的旱灾。 罗暮衣还记得,这件事做成的时候,一位地主魔修发怒,怒袭风颂。风颂因制造结界耗力过多而受伤,她得知后,亲手把那魔修千刀万剐,随后便去找了风颂。 “你这是何苦?”罗暮衣当时拉着他的手道,“这里不是仙界。你可以躲的。” “我躲,法器本将成,便得一月后再次重铸。”风颂道,“于我分毫之痛,于望北台之民,是切肤之痛。” 罗暮衣当时拉了他的手许久,第一次考虑放弃报复他。 她把灵力渡给风颂救他。 但如今,回忆起来,也只有醒来时,风颂把斗篷披到她身上、人不见踪影的场景。 罗暮衣再次想起风颂前几日对她说“殊途”的模样,真绝情啊。他霁月光风,本就看不起她讨好幽圹的做派了,若是知道她得了毒还要隐瞒,估计更鄙夷她吧。 罗暮衣呼了口气,本来看到远方的结界,还有些犹豫,想到此处,她的心也坚定下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 为了保命,她便把他们之间的线砍断吧。 对二人都好。 只不过循序渐进。 “主。”一道声音自罗暮衣身后起。 她蓦地回神,魔宫主管无瑕跪在她身后。 这是罗暮衣在魔域最信任的手下。也是一位仙域来魔域的流民,算是患难与共。 许多事,罗暮衣让无瑕去查。 “如何?除岑浮外,我身上可还有轶事?” 罗暮衣正是无t z瑕去打听自己的消息。 无瑕垂头:“主,如今您的身上,除了风仙君,便只有一桩传闻,是那位……岑浮。” 说到此处,无瑕目光闪动,作为罗暮衣的亲信,她知道,这是个让她们极不愉快的名字。 “哦,我和我岑师兄……怎么传的?旁人能查到何等地步?”罗暮衣又问。 无瑕:“外面的人都道,您和您这位死去的师兄似几成眷属,但又分崩离析。后来,他意外死后,您又很伤心……外人能查到的,便只有这处了。” 罗暮衣点头:“很好。那岑浮的模样,可有人能查出来?” 无瑕摇头:“不能。如今,望北台找不到一幅岑浮的画像。当年……这恶魔本就不喜用真容面向外人,没几幅画像。他死后,魔主您更是未防后患,下令毁了他的画像,不准人提起,所以不会有人查出他真容。” 罗暮衣呼了口气。提起“岑浮”,她只觉四周空气都浑浊了几分。 “那便好。”她到底爱不爱岑浮不重要,旁人觉得她爱过就好。 “我记得,三日后,是岑浮的祭日。也是冬至。” “是……魔主。”无瑕低头,“属下也至今记得,二十年前冬至……” “在您的寝宫……他的死。” 罗暮衣蓦地回头,目光尖锐如冰。 无瑕低头,不敢再言。 冷风簌簌。罗暮衣道:“可知风仙君在何处?还在雾山么?” “回魔主,魔主既然回来了,风仙君自也快来了。属下听说,风仙君明日便启程回来。先前风仙君也是受仙台令大长老之令,才留守雾山处置烈毒入心之人。” 说到风颂,无瑕的语气比提起岑浮好多了,“属下也听说,仙君也有去督查‘庇舟之所’的搭建,惩处了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贪污资材的浑人,才拖住了脚,可是大快人心。” “烈毒入心”、“浑水摸鱼”……过去听到这二词,罗暮衣不会有什么感觉。 此时,她的手暗暗一颤。 但她到底是魔主,不会把情绪外露出来。 “二坡的妖祸根源,查了么?”罗暮衣问。 无瑕应是。 二人继续密谈。 …… 罗暮衣当然不会傻傻地直接对风颂说——“来我寝宫后的密室,看看那里的画。你不过是个替身”。 这么做太过突兀了。 她之前和风颂那么亲近,突然这样,不止会让风颂怀疑,也会引起她的政敌怀疑。 这是致命的。 罗暮衣清晰地明白: 她要循序渐进,在和风颂分开的事上,给出顺理成章的理由。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而罗暮衣曾经的师兄,便是她合适的理由。 ——曾经爱过,死了,又忘不掉,所以找了个和他相像的人打发时间,听起来很合理。 她要先让风颂知道这个人,然后在他寻思或者猜得十有八九的时候,给他肯定的答案。 以风颂的傲气,哪怕不喜欢她,估计也要气得离开她,再也不看她一眼。这种欺骗,等于侮辱了。 罗暮衣抿唇。 已是冬至。流水潺潺,她正坐在结界密布的幽林中,宫人设了冬至宴。 她回首问: “风仙君到望北台了么?”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下新写的文断章。注:引自权德舆《二月二十七日社兼春分端居有怀简所思者》 —— 感谢在2023-08-16 08:00:00~2023-08-18 0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a、沉吟久 18瓶;疯狂看小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替身 ◎衣衣喊另一人的名字。◎ “魔主,风清仙君已至。不过在东城门耽搁了会儿,许多魔民都要去见他。” 罗暮衣垂眼。她知道,风颂因为这十年和亲颇有功德,在望北台颇有民心,平时出行和归来,凡民和魔民都夹道迎送,也有人喜欢到他属下那里伸冤。 ——我也没少帮人伸冤,不过是手段更恐怖了些,来的人比他就少了些。凭什么? 罗暮衣这会儿,大概是心里对风颂命星挡下自己去死路越来越有怨气,竟不自觉地和他较劲起来。 想罢,她闷闷喝了两口酒。 烈酒下肚,罗暮衣道: “那送帖过去。请风颂过来用宴。” “是。”属下低头。 罗暮衣又按上酒樽,摩挲,脸色微冷。 风颂会来么?她想。 三日前他们还吵了架,还是为了风颂认为的她所犯的原则上的错误——她断了庶平之人的路,拿他们喂灾。 罗暮衣站在自己的角度,自认为一切无错。她是理智出发,权衡利弊。 但或许这十年道德上受了些风颂那圣光普照性子的影响,想到此事,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她其实为那些人,想了后路……罗暮衣手中酒一颤,却又继续想风颂。 总之,无论如何,她认为风颂短时间内是不会认同她的做法,极可能还想和她割席,心中鄙夷和愤恨也未消。 若此时他不来,她大概只有用更卑劣的法子让他来了。 戏台搭好,戏必须上演。 罗暮衣又吞下两杯酒。她喝得有些多。但喝醉,也是她今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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