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凰手一挥,停留在青梧心口中的悲天,自他心口间穿出,灵气濯净鲜血,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鲜血失控般大股涌出,染红了青梧身子左侧全部衣物。 灼凰依旧淡漠地望着他,像说一件寻常事般,对他道:“你执意阻拦,众仙危在旦夕,杀了你,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刻,青梧望着她,泪水终是失控而下。灼凰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眸中看出浓郁的不舍,可她心间,却无丝毫波动。 气海已碎如破镜,青梧从气海中取出胎莲,用为数不多的还能使用的灵气,朝她送去。 众仙骤见胎莲,一时唏嘘不已。 青梧气海已碎,饶是再竭尽全力,胎莲也只在离他指尖五尺远的地方停下,再无法向灼凰靠近半分。 灼凰垂眸看着青梧,那双已被泪水浸湿的眼,眸中神色,从不舍转为哀求,他唇齿开合,似是在说什么。 他声音已近孱弱,但灼凰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求你。” 灼凰甚至没有看胎莲,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她身在无情道,即便养护孩子出世,也无法给他一位母亲该给的一切,天长日久,无非生怨。不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这个孩子,都是最好的选择。 灼凰纹丝未动,只如常般垂眸望着他。 青梧的灵气即将散尽,已不足以支撑他御风凌空,整个人稳不住身形,连同胎莲一起,朝天渊城坠落而去。 他的目光还在她身上,还在尽力托举胎莲,他还在说,“求你。” 但直到他坠下云层,灼凰也丝毫未有接回胎莲之意,云层之下那双眸中的神色,终是自哀求,化为遗憾难休的绝望…… 灼凰收回目光,对永崇道:“继续。” 未修无情道的众仙,纵然心知终于可以接着破阵,但念着方才的那一幕,心间依旧凉寒不已。 观昭看向灼凰的目光中,已隐有惧意,他下意识的,远离了所有无情道仙尊。 灼凰耳畔传来一声隐带嘲讽的传音:“怪物。” 灼凰顺着声音看去,正见远处战场中的掌门青松。灼凰目光依旧淡漠,传音回道:“师伯,身为掌门,慎言。” 青松隐没在战场中,目光一直追在灼凰面上,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神色,他记不起悲伤,记不起责怪,心间只余一片铺天盖地的凉寒。 修行近千年,青松心间,第一次生出,如此这般浓郁的怀疑,无情道,它当真是仙界正法?当真是吗? 青松颔首合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炎天失笑,叹息摇头。他在仙界最大的障碍,就这般没了?他本该觉得大快人心,可为何,方才那一幕,让他感觉浑身不适呢? 炎天不再多想,手一挥,示意妖兵出兵,前去围剿十一位仙尊。 战场上大战再起,厮杀声,群妖嘶吼声,灵力震荡声,不绝于耳。 唯有梅挽庭,目光追着下落的青梧,神色间的快意和满足达到了顶峰,仿佛这数百年间的所有执念,都在此刻抵达了彼岸。 可看着看着,梅挽庭原本快意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跟着便是不敢置信的疑色。 他看着青梧重摔在天渊城城楼上,看着他费力伸出手,去够落在不远处的胎莲,可那只如玉般修长的手,最终无力摊开…… 梅挽庭神色见的满足与快意荡然无存,明显慌乱,他几步走出云层,凝眸朝青梧看去。 但见他双眼未合,望着胎莲的方向,眸中暗淡无光,胸膛竟也不再起伏…… 梅挽庭神色间满是惊疑,不可能,灼凰不可能真的杀他! 他看过灼凰的回忆,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真的叫他死? 饶是不信,可此时青梧的模样……不可能!梅挽庭只觉指尖发凉。 他心间念着无数的不可能,人却已御风朝青梧俯冲而去。 梅挽庭落在青梧身边,顺圣色的长袍在身后铺落一地,他望着青梧的侧脸,轻声唤道:“青梧?” 可眼前的人,哪里会再给他半分回应,这么久了,他的眼睛,没有再眨动一下。 梅挽庭跪倒在青梧身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可一探之下,梅挽庭震惊收手。 可纵然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不敢相信。他抬手运起灵气,卷过坠落在不远处的心判,将其握在手中。 梅挽庭迫不及待地便去看其上“心判”二字,可天地所赐的“心判”二字已然在笔杆上消失,它再复成了凡间一支普通的笔。 心判从他手中坠落在地,梅挽庭眼眶终于泛红,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只是被悲天穿心而过,以他的修为怎么会死?梅挽庭忙运起灵气,去探青梧的身体。 探查之下,他方才发觉,青梧的心脏竟是已被彻底震碎,灵气于顷刻间逸散,他根本毫无自救之力。 梅挽庭的呼吸已是一错一落,他顺着青梧最后的目光望去,这才发觉,他看过去的方向,不只是胎莲,还有上界的灼凰…… 梅挽庭怔愣地看着天际,泪水沾满他的脸,他看着灼凰所在的方向,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喃喃质问道:“我们那么爱你,你怎能真的杀他?你怎能……” 他只是想让他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只是想看他痛不欲生,世所离弃,但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她怎么会真的杀他? 可即便事已至此,他却发现,他还是对灼凰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梅挽庭泪落如雨,他是想恨,可他不恨,他便没法恨! 梅挽庭再复看向青梧,双唇紧抿,强咽回所有悲伤,镇定心神,抬手在他额上画下一道缚魂咒,跟着运起灵气,卷起地上胎莲,移入了自己气海中。 梅挽庭静候片刻,发觉胎莲在他的气海中未生相斥,劫后余生般闭目长吁一气,幸好,他至少还能留住他们的孩子一命。 梅挽庭半跪在地,一把将青梧从地上抱起在怀,他甚至不敢再去看青梧,只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梅挽庭的手,从青梧眼睛处收回,跟着在掌心中运起一股灵气。 灵气渐渐凝结成夕岚色的轻雾,他望着手中轻雾片刻,随后看向天际的灼凰,已通红一片的双眸中,流出一丝不舍,还含着一丝视死如归。 夕岚色的轻雾彻底结成,梅挽庭抬手一送,那缕轻雾,便飘飘荡荡,丝丝缕缕地朝灼凰而去。 梅挽庭起身将青梧背起,抛出一枚贝壳,带着他一道隐匿不见。 只余再次变为凡笔的心判,静静躺在废弃城楼上的砂砾土尘中,在风中轻轻滚动。 妖兵已齐聚在天渊城上空,竭力阻挡十一位仙尊的所有杀招。 而炎天,已从天际挪至妖兵下方,化回原形,站在天渊城最高的塔顶,准备迎战以神境进入天渊城的仙尊。 灼凰自是看到了炎天的严防死守,正欲去和永崇商讨个战术,却忽地闻到一股异香。 似是苦涩中夹杂着凛冽,凛冽中又化出一丝缱绻,她好像……在哪里闻过。 灼凰觉得有些头晕,神思似有昏迷之兆,她觉察不对,忙看向不远处的永崇,连忙施展神境,试图求助永崇。 可一只脚刚迈出去,下一瞬,灼凰却一脚踩进松软的雪地里,凛冽的寒风瞬间入骨。 她迷茫地抬眼,朝周围看去,周遭一片冰天雪地。 而且,她的身高似乎矮了许多,此刻她只觉自己似乎被冰封了一般,连五脏六腑都透着寒。 她只觉奇怪,她早就不该感受到冷…… 念头落,她忽地一愣,她为何会觉得自己不该感觉到冷? 这想法从何而来? 而且她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她好像要去……去哪里? 她想不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眼底透出一片迷茫。
第63章 不及她多想,右小腿却传来剧烈的疼,即便冻僵也掩盖不了的疼。 她低头一看,正见缝着补丁,已看不出颜色棉裤上,烂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一条手掌般长度的伤横陈在腿上,伤口上的血已凝固,但时不时,还会渗出一些鲜血来,连着沾上的雪黏在伤口附近。 记忆这才迟迟涌入脑海,她这才记起,她叫傅缘悲,今年十岁。 前两日,齐兵突袭了他们的村落,她和爹娘躲在家中,听着外头齐人如恶魔般的嬉笑,还有邻里的惨叫,孩童的哭声。 齐兵一直没有进他们的家门,她战战兢兢,本以为能和爹娘躲过一劫,怎料,他们却听见屋外有马匹嘶鸣的声音。 没过多久,耳畔“轰隆”一声巨响,他们的房屋被马匹拉塌,爹娘被梁木砸伤,她惊惶失措,待眼前的一切震荡停下来时,她已被爹娘护在身下,被埋在废墟里。 为了叫她活着,爹娘一直顶着横梁,可足足两日,都没人来救他们,素日来往的乡亲们,也都没有半点动静。 爹娘最后支撑不下去,又怕自己死后,她也被砸死,他们便用碎裂的木棍,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给她撑起一方天地。 前日晚上,娘告诉她,魏大人出使北齐,被囚蒲与。 他是使臣,齐人敢囚他,却不敢杀他,叫她一旦出去,一定要去蒲与找魏大人,找到他,她兴许还能活,兴许还有机会,跟着魏大人回到退守南方的故国。 娘说南方是自己的国,回到故国,就不会像在这里一样担惊受怕,在齐人眼里,汉人甚至不如他们圈养的牛马。 昨日早上她在娘亲怀里醒来,爹不在身边,困了他们两日的废墟,已被掘开一个洞,而娘亲…… 傅缘悲眼中落下泪来,娘亲身子已经僵硬,可她到死,那根她捡来支撑身体的木棍,都抵在她的胸口,为她撑起一方庇护之所。 看着身边的娘亲,心似刀剜一般的疼,可她不敢哭,怕哭声引来齐人。 傅缘悲默默擦去眼泪,从掘开的洞中爬了出来。在洞旁,她见到了倒在一旁的爹爹,爹爹枕着一堆杂草,身子也硬了,双手已是血肉模糊,十指根本看不到指甲。 眼泪疯了般往下落,她虽然只有十岁,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往后,爹娘再也不会睁眼,她会像村里那些吃百家饭的孤儿一般,没爹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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