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缘悲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只听出,魏哥哥救她的决心。 今日之前,魏哥哥于她而言,是救命恩人,亦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但经过这一日,她心间对他的陌生感,骤然一扫而空。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以及对他的亲近感,已经丝毫不亚于爹娘。 魏怀章很想拍拍她的头安抚她,可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对她道:“你好些时候没好好吃过饭,你吃吧。” 只是令魏怀章没想到的是,之前每日都狼吞虎咽的傅缘悲,此刻竟看都没看饭菜一眼,只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道: “魏哥哥不吃,我便也不吃。左右魏哥哥若是活不成,我也是活不成的。我陪着魏哥哥。” 听一个十岁小女孩嘴里,说出“活不成”这三个字,魏怀章当真痛心。 从前他还能在朝堂上进言主战,尚有救下北境汉人的希望,可如今被囚蒲与,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魏怀章没有再劝,十岁的小女孩,忍不住饿的时候自然会吃。他也确实说不动话了,念及此,魏怀章叫她早些休息,便自合上了双眼。 第二日上午,魏怀章先醒,睁眼却见傅缘悲,坐在他的罗汉床旁,趴在他腿边,头枕着手臂在睡。 魏怀章微有些惊讶,这屋里没有炭火,夜里冷得厉害,她居然真的陪了自己一夜。 而一旁的饭菜,昨晚是何模样,此时还是何模样,她当真如她所言,一口未动。 一名十岁的小女孩,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毅力?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叫醒傅缘悲的时候,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 魏怀章抬头,傅缘悲亦被惊醒。 她朝门口看去,眼里流出警惕,却再也不见丝毫恐惧。 门外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在下军中都尉,拜见魏大人。” 六日滴水未进,魏怀章基本只剩一口气吊着,哪里还有力气下去开门,便只好看向傅缘悲,对她道:“你去。” 傅缘悲嗯了一声,起身便去开门。 也不知为何,自昨日之后,她忽然不怕了,便是此刻拉开门,齐兵的刀刺穿她的身体,她也不怕了。 傅缘悲拉开门,正见门外站着一名看起来四十来岁的齐兵,他身上的铠甲,同之前那几个齐兵不同,要复杂得多。 那都尉见门开了,便要往里进,怎知傅缘悲两手把着门,没有松手,扬首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那都尉愣了愣,看着屋里的魏怀章笑笑,随后低头看向傅缘悲,打趣道:“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量。” 傅缘悲望着他,神色坚定,大有他不答便不让之态,那都尉只好到:“在下拓跋宏誉,乃蒲与军中都尉。今日登门,自是前来向魏大人致歉。” 拓跋宏誉抱拳浅施一礼,傅缘悲转头看向魏怀章,见他点头,这才放拓跋宏誉进来。 拓跋宏誉在魏怀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对魏怀章道:“常听闻汉人君子重节,经此一事,方知魏大人便是真君子。” 恭维罢,拓跋宏誉语气中满含歉意,接着道:“那几个小子是新兵,年轻,气盛,做事没个轻重,大人莫往心里去。这小姑娘既然得魏大人眼缘,交给魏大人便是。” 说着,拓跋宏誉朝外挥挥手,便有几人端着饭菜进来,很是丰盛。 进来后,在拓跋宏誉的示意下,几人将饭菜放在桌上,收了凉掉的饭菜,便退了下去。 除了饭菜,门边还放下了两篮炭火,亦将之前抢走的东西还了回来,包括傅缘悲的那四个贴饼。 拓跋宏誉接着对魏怀章道:“其实君上对魏大人早已有所耳闻。十六岁高中状元,官拜五品,实乃两百年来第一人。魏大人才华斐然,如今又见大人人品贵重,着实令我等钦佩。我朝君上素来求贤若渴,北境尚有诸多汉人,大人倒不如归顺我朝,君上自会厚待大人。” 魏怀章闻言,唇边出现一丝嘲讽的笑意,正欲拒绝,怎知却被拓跋宏誉打断,对他道:“想来魏大人知晓,如今我朝朝堂之上,有不少你过去的同僚,早已归顺,你不妨考虑考虑。” 这件事魏怀章是知道的,两年前北齐打下北方的时候,便有很多未来及南下的官员被抓,有不少人拖家带口,便顺势归顺了大齐,其中就有两人,算是他的旧相识。 魏怀章眼底的神色,未有半分波动,只对拓跋宏誉道:“都尉大人请回吧。” 见魏怀章已下逐客令,拓跋宏誉便知,已被他回绝。 但来时他已做好准备,像魏怀章这样的硬骨头,须得软硬兼施才能降服,只这么几句嘴皮子,根本不可能说服他。 魏怀章是使臣,若他归顺,于对面而言,便是七寸一击。 再兼此次,他为救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孩,宁可舍命,确实是传到了君上的耳朵里,也是真心想要他归顺,所以对待魏怀章,他们须得有耐心。 念及此,拓跋宏誉接着道:“魏大人不着急拒绝,慢慢考虑便是。今日起,你的饮食起居,我会派人好生照料。门口那几个看守,办事不力,想来魏大人见他们讨厌,今日起便也撤了。北境冬天虽冷,但景色却是南方所没有的,大人随时可以出去逛逛。” 拓跋宏誉起身,看了看傅缘悲,对魏怀章道:“二位先用饭。” 说罢,拓跋宏誉向魏怀章施礼,转身离去。 拓跋宏誉一走,傅缘悲忙上前去扶魏怀章,喜道:“齐人答应了!魏哥哥你可以吃饭啦!” 魏怀章这才展颜笑笑,但他饿了这么几日,实在虚弱,此时想起来,竟是只能借小姑娘的力。 他扶着傅缘悲的肩头起身,同她一道坐在了桌边。魏怀章递了筷子给她,对她道:“这几日没好好吃饭,切记吃慢些,不可狼吞虎咽。” 傅缘悲点头,乖乖和魏怀章一同吃起了饭。 饭菜很热乎,很可口,傅缘悲已经好些时日,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但仍旧记得魏怀章的嘱咐,细嚼慢咽。 吃过饭,魏怀章这才感觉身体回了些力气,向傅缘悲问道:“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傅缘悲摇了摇头,对魏怀章道:“没有了,小时候齐人打到这一带时,祖父祖母便死了,外祖父一家人彻底失去了消息,大伯和堂兄去参军后也没了音讯,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魏怀章复又问道:“你家在何处?” 傅缘悲答道:“肇州傅家村。” 魏怀章抬眼看向傅缘悲,眼底流出一丝震惊。 肇州离蒲与二百多里地,也就是说,眼前的小姑娘,是在风雪中徒步二百多里来找他。 魏怀章着实对傅缘悲刮目相看,这几日他确实感受到傅缘悲很有毅力,但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心间蕴含的力量,是他想象之外的强大。 战乱中长起来的孩子,终归是要不同些,魏怀章怔愣半晌,收回目光。 他低眉想了想,对傅缘悲道:“归顺北齐的官员中,有两位算是熟识,我托人去联系他们,叫他们收留你。他们在北齐朝中任职,生活亦趋向安定,跟着他们,你便能安稳地生活下去。”
第64章 傅缘悲闻言愣住,讶然道:“魏哥哥,你要送我走?” 魏怀章点点头,解释道:“我被囚于此,朝不保夕,跟着我日子不会好过。若是他们收留你,你的日子会安稳很多。” 傅缘悲立时道:“不成!” 魏怀章不解:“为何不成?” 傅缘悲忙道:“娘说让我来找你,我才能活,才有回到故国的机会!魏哥哥,我要回故国!” 怕魏怀章被齐人迷惑,傅缘悲急急劝诫道:“魏哥哥,你不能相信齐人!你看刚才那个都尉话说得好听,但是他们齐人杀我们汉人的时候,根本不会手软。他们只是想让你给他们当牛做马,根本不会真的对你好! 我见过!我都见过!他们把汉人抓到一起,当活靶子。那天我们村子被袭击的时候,我亲耳听着,外头的齐人说,绳子拴松些,莫伤了我的马。他心疼他的马,但拉塌我们房子的时候,那么多人惨叫,他们却只是大笑,他们根本不会将汉人放在眼里。” 魏怀章本是笑着听的,可听着听着,唇边笑意却凝滞。短短一段童语,单纯地怕他受骗,却又描述着战争血淋淋的残酷。 若齐人懂得为政以仁,善待失地的汉人也罢,可偏生蛮夷粗鲁,不识仁义,同胞蒙难,叫他如何放弃主战? 魏怀章对傅缘悲道:“你放心,哥哥不会受骗。” 傅缘悲见此,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规规矩矩给魏怀章行了个礼,对他道: “魏哥哥,我要回大梁!我的娘亲,为了让我活着,在倒塌的废墟里,用木棍支撑自己的身体,给我撑起一方庇护之所,到死都没有倒下。我的爹爹,为了让我出来,徒手挖开了一条路。他们都希望我回大梁,我只有回到大梁,不再受人欺辱,他们才会放心!” 听着傅缘悲的话,魏怀章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当时的画面,眼里的震撼也越来越强。 这一瞬间,他看着傅缘悲,看着小姑娘眼里坚定的神色,忽地便理解了,她为何有这般坚韧不拔的毅力。 这份坚韧,是她的爹娘,用深沉的爱和性命教给她的! 这一刻,魏怀章忽地便没了再说出送她离开的勇气,眼前全然是傅缘悲父母在废墟里的画面,还有傅缘悲坚定的神情。 如此沉厚的心愿,他合该尽全力满足! 思及至此,魏怀章对她道:“眼下我被囚蒲与,朝不保夕,若是留在我身边,会吃很多苦,你可想好。” 傅缘悲坚定地答道:“我不怕!” 魏怀章又道:“两朝剑拔弩张,归期不定。我若身死埋骨,你亦无归期,你可想好。” 傅缘悲明白,但跟着魏哥哥,就有回到故国的希望!她再复坚定答道:“我明白!” 过去魏怀章很少信小孩子嘴里说出的话,但是此时此刻,望着傅缘悲坚定的眼神,他竟无比确信,她做得到! 这个孩子,成长在最残忍的战火和父母最深沉的爱里,就注定她会和旁人有所不同。 魏怀章望着傅缘悲,望着望着,他忽地笑了,笑意甚是好看,傅缘悲不解道:“魏哥哥你笑什么?” 见魏怀章只笑不回答,傅缘悲复又疑惑唤道:“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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