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理解了孔思鹊的话,也理解了魏哥哥为何也会教齐人的举动。 到鹿头庄之后,魏怀章便忙碌起来,傅缘悲白天基本见不到他,中午只能自己吃饭。有时候晚上做了饭,他回来的时候都凉了。 看着每日魏怀章忙碌的身影,傅缘悲也想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她决定去跟孔思鹊学医! 她每每看到受伤生病之人,心里就很难过,而看着孔思鹊将人医治好,她又觉得很满足。 于是她便将想法告诉了孔思鹊,孔思鹊欣然同意,并倾囊以授。傅缘悲就这般踏上了学医之路。 魏怀章发现她学医,是在五六日不怎么见到她之后。 得知她整日不见人,是去跟孔思鹊学医后,不由失笑,这小姑娘,是有自己想法的,连问都没问过他,便自己做了决定。 当初他收留傅缘悲的时候,本以为以后身边要多个小尾巴呢,如今看来,是他狭隘了,也好,有想做的事,终归是件好事。 魏怀章和傅缘悲在鹿头庄各自找到了该做的事,每日只在一起吃个早饭,便投入各自的忙碌中。 汉人因魏怀章的身份而顺从,齐人则因自己孩子有书读而顺从。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来年开春时,齐人终于知道该如何打理那些分到的良田,而汉人,也从齐人那里买了刚下的小羊羔、小牛犊,畅想起以后吃羊肉喝牛奶的日子。 这年秋天,鹿头庄自战乱后,迎来第一个丰收之年。两边百姓都格外高兴,曾经的矛盾,在大家对生活充满希望的笑容中逐渐消散。 两年时间在忙碌中悄然而过,十二岁的傅缘悲,忽地猛蹿身高。 有一日晨起,傅缘悲如往常般去魏怀章床边叫他,“魏哥哥,起床”。 魏怀章睁眼,未有片刻停顿,直接身着中衣下床,睡得头发乱糟糟的傅缘悲还未从他塌边离开。 他正欲去拿衣服,转向傅缘悲的瞬间,却骤然发觉,原本只到他胸口的傅缘悲,头顶已与他上唇齐平。 魏怀章不由一惊,自到鹿头庄的第一日,他忙着教化百姓,傅缘悲忙着学医,俩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他竟是没发觉,傅缘悲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由于条件艰苦,这两年他俩饮食起居都在一屋,东西各占一边,一人一张床。 魏怀章此时才觉出不妥来,当天就请村里人帮忙,给屋子两边各砌了一堵简单的墙,留了一扇门,挂上帘子。 晚上回来,他还被傅缘悲编排一顿,“本来屋子就小,你砌墙干什么呀?这下好了,活动空间更小了!” 魏怀章无奈蹙眉,严肃道:“你长大了。” 傅缘悲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着哦了一声,自回了房,早上也不再进他屋去他床边叫他,只在门口喊一嗓子。 这年冬天,汉人过年时,竟是邀请了同庄的齐人,一起筹备舞龙舞狮,一起置办烟火爆竹,而魏怀章、傅缘悲、孔思鹊三人,也跟着过了个相当红火的年。 两年的时间,傅缘悲学医也小有所成,敢给人扎些简单的穴位。孔思鹊见到魏怀章时不住感慨,阿瑾着实聪明,学得太快了,太快了,若他师父还在世,傅缘悲定能成一代神医。 这两年鹿头庄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北齐皇帝的耳朵。北齐皇帝惊讶不已。 自占领北境,各地汉人反抗不停,着实叫他头疼,早就想让两边百姓共处,但没想到,他想做没做成的事,竟是被魏怀章做成了! 一时间,北齐皇帝想要拉拢魏怀章之心更强。 当即便派更受器重的大臣前去游说,并许以高位及公侯待遇,不成想,再次被魏怀章拒绝。 这次被拒之后,皇帝着实觉得魏怀章有些不识抬举,但念在他是大才,便暂且忍了,只叫人去请教他,他的政策出了什么问题。 怎知去的人,只给北齐皇帝带回八个字“徒有铁腕,不识仁义”,可给北齐皇帝气得,当即下令,将魏怀章迁往更北更苦的木岚县。 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两年相对安定的鹿头庄,魏怀章和傅缘悲皆有不舍,但滞留北境注定漂泊,俩人晚上叫孔思鹊一道吃了个晚饭,便准备第二天启程。 怎料第二天一早,却见孔思鹊也收拾好了行李,在等着他们,还有鹿头庄的汉人和齐人,男女老少,皆来相送,好些人眼里含泪。 孔思鹊笑着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我还真舍不得你们,左右我孤身一人,索性跟着你们一起走吧,救哪里的人不是救。” 经过两年的相处,他们二人和孔思鹊,早已结下深厚的友谊,感情非比寻常,尤其傅缘悲还想继续学医,二人欣然同意,三人便一道上路。 鹿头庄的百姓,送他们送出两里地,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给他们的饯行礼,塞满了整个马车。 这次齐人有意叫魏怀章吃些苦头,所有木岚县给他准备的房屋,比之前更小,条件极差。 故而抵达木岚县之后,魏怀章和傅缘悲,由于条件所迫,不得已又住进了一屋。 房子太小,两张床都放不下,想隔开都没法隔。只好一人睡床,一人打地铺。 魏怀章夜里躺在地铺上,听着旁边榻上,傅缘悲的呼吸声,心下叹道,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左右北境战后重建,这里的人想活下去都艰难,没人有闲工夫讲究什么男女之防,更没人有闲工夫说闲话,能活着就不错了。 在新地方,三人继续在鹿头庄所做之事,该教化百姓的教化百姓,该救人的救人。 然而当地的官员不是汉人。齐人的达官显贵,由于如今梁朝朝廷怯懦的缘故,根本瞧不起汉人,魏怀章想做的事,在木岚县推进得并不顺利,最后只能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外头院子里,给愿意来学的人教些东西。 当地汉齐矛盾,也没有像在鹿头庄一般得以缓和,再兼当地官府排挤汉人,有意煽风点火,两边百姓更是冲突频发。 就这般又过了一年,傅缘悲十三岁,魏怀章二十一岁。 日子如往常般过着,这一日,魏怀章在院里教书,傅缘悲在屋里研读医术。 却忽地有一名汉人小孩跌跌撞撞跑来,惊呼道:“魏大人!魏大人!救人啊,齐人抢了我们的村子。” 魏怀章同傅缘悲,即刻通知孔思鹊,三人立时前往博安村。 等他们到的时候,齐人已扬长而去,村子里的汉人,死伤惨重。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声,路过百姓身上的血迹,倒塌的房屋,未及收殓的尸骨…… 傅缘悲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前再度浮现出当年傅家村的模样,心间悲痛难忍。 傅缘悲一言未发,立时便和孔思鹊上前,各自救治百姓,而魏怀章,则开始主持调度,安置伤员,清点人数,收殓尸骨。 伤亡之多,傅缘悲恨不能自己有分身之术!可她没有,只能尽力沉着冷静,以便给予伤员更好的救治。 可还是有人因为救治不及时而离去,甚至有人,在她止血的过程中便断了气…… 亲眼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傅缘悲实受重创,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之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即便她如此努力地学医,却还是救不了所有人,还是要看着这样的惨剧,发生在自己面前? 在博安村不眠不休的七日,他们三人才算是安置好所有伤亡。才算是停下来,得到片刻休息。 夜幕初临,村民给魏怀章递了两个贴饼,他道谢后接过,准备去给傅缘悲一个,可出了门,却发觉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傅缘悲,忽然不见了。 他四下看了看,正见傅缘悲独自一人,往不远处的溪边而去。魏怀章眉眼微垂,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跟了上去。 傅缘悲来到小溪边,靠着一棵树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头枕在膝盖上,身子缩成一团,脸埋进臂弯里,藏着自己的神色。 魏怀章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半蹲在她身边,便看到了她藏起来的神色。傅缘悲见此,忙将头转去了另一侧。 魏怀章心生不忍,分明才十三岁的年纪,可此时她神色间的压抑,却不亚于一个阅历老成之人。 魏怀章唇微抿,缓声道:“阿瑾,世道如此,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听他的声音,尤其他一开口,便直指自己心内的情绪,傅缘悲吊了几日的精神忽地崩塌,崩溃落泪,颤声呜咽道: “有好多人,我和思鹊哥明明能救,我们明明能救!我们知道救他们的办法,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药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断气……” “魏哥哥……”傅缘悲转回头来,泪眼模糊,眼底神色悲痛,向他问道:“是不是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学医,也终止不了这些悲剧?” 魏怀章答道:“只要还有人不放弃,便终有结束的那日。”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后,傅缘悲擦去眼泪,忽地开口,对魏怀章道:“魏哥哥,我想拜你为师。” 魏怀章微愣,随后问道:“为何?” 傅缘悲答道:“仅仅只是学医,似乎是不够的。我还想多学些点东西,日后若再有难事,或许就能多一个法子,多救一个人。” 在魏怀章身边三年,她已然发觉,她和思鹊哥,只能在人伤病后救治,但是魏哥哥,却能叫齐人知礼,汉人安定,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魏怀章闻言,欣然点头:“好。” 安置好博安村的人,待此地不再需要他们,三人这才离开博安村,回到住处。 待离开之时,已渐入春,地上嫩芽抽丝,三人心情也好了不少。 到住处临分别前,傅缘悲对孔思鹊道:“思鹊哥,今晚你来我们这儿吃饭,我和魏哥哥想请你做个见证。” 孔思鹊好奇道:“什么见证?” 傅缘悲道:“我想多学点东西,准备正式拜魏哥哥为师!今晚给师父敬茶。” 孔思鹊闻言,面上反而露出一丝不满,食指临空点着傅缘悲,打趣道:“好啊阿瑾,你个小丫头,跟我学那么久医术,都没说拜我为师,眼下拜先生倒是还要请我做见证了?” 傅缘悲俏皮笑笑,忙道:“思鹊哥的教导大恩,阿瑾没齿难忘!但人只能有一个师父,而且先生懂得多,教我的也会更多!这声师父,就先给先生吧,等到来世,我再拜你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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