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鲛灯幽蓝的火光中,青梧在院门前站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青梧方才垂眸,再次看向手里的紫檀螺钿半月梳,将其好生收回袖中。 他回到房中,盘腿内观。 气海中的胎莲安然无恙,甚至还比从前大了些。看胎莲的变化,青梧私心估摸着,孩子已有六个月。 如此看来,自仙妖大战那日,至今已过两月。 而他的气海,不到从前的十分之一,好在只需再坚持三个月,孩子便能出世,届时他便也无所谓修为散尽。 思及至此,青梧抬手结印,跟着地面开裂,整座小院拔地而起,青梧重新将这座小院,搬回了地面之上。 日已西沉,最后一缕光,在亭顶散去,青梧看了看西方天际,转身走向梅挽亭中。 他在亭中坐下,从袖中找出些材料工具,准备趁现在还清醒,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做些有趣的玩具。 等入夜后,他恐怕又是难熬。 …… 灼凰这两月间,辗转于人间每一个角落,凡所处之地,百丈之内的每个人,她都会一一去看。 可她却依旧没找到半点有关青梧的踪迹,灼凰心间,只觉绝望。 这日夜里,灼凰来到了临州城,刚到临州城,她便感觉到些许沾染了青梧气息的灵气。 灼凰只觉自己的心在胸膛内怦然而起,她甚至不敢使用神境,忙追着这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而去。 越靠近临州的书院,沾染着青梧气息的灵气愈浓,一路指引着她,来到书院旁一座宅子前。 宅子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 而沾染他气息的灵气,便是从这宅子中传来。他身上的寿山炉,会帮他掩盖踪迹,这或许就是她难听难见的缘故,他到底在不在里面,得她进去看过后才能知晓。 灼凰忙施展神境,一下进了宅子中。 灼凰的身影在宅中每一个地方闪现,最终停留在院中临近书院的石椅旁。 夜风徐徐,灼凰复又湿了眼眶。 这里的气息,是他曾在此使用过灵力留下的痕迹,他身死后尚未散去,而非他在此处。 在她的印象中,师父在临州从来没有过宅院,那么这座宅院,只能是他被逐出无妄宗后的安身之地。 这三百多年间,她和师父去过这世间许多地方,但这许多地方中,却不包括临州。 而他却选了临州。 灼凰坐在他曾坐过的石椅上,这里他的气息最为浓郁,想来是他最长时间坐着的地方。灼凰俯首,双臂趴在石桌上,头枕在了手臂上,将自己彻底沉在他遗留的气息中。 灼凰睫毛复又湿润,如今她已知晓不渝道心的代价,若失所爱,必会引起不渝道心反噬。 她那晚跟他说了那么决绝的话,他又是不渝道心,定是心痛至极,他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竭力避开与她相关的一切,凡所有同她留下回忆之地,他都不会去,所以他选了临州。 灼凰心间钝痛不已,无法想象,自栖梧峰那夜之后,他受了多少苦,而她,身在无情道,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本该是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 夜风拂过灼凰的鬓发,许是吹散了碎发,灼凰觉着脸颊上有些痒。 她睁开了眼睛,可睁眼的瞬间,灼凰却骤然呆住! 只见被自己收在袖中的心判,此时居然飞出她的袖中,毛茸茸的笔尖,正在她脸颊上轻扫。 而笔杆上,天地所赐的“心判”二字,复又跃然其上。 见她醒了,心判“嗖”一下远离,一下飞到石桌旁的树后藏了起来,随即探出些许笔尖,似一只小猫正在偷瞧一般。 灼凰怔怔地看着心判,只觉浑身发软,四肢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 她扶桌起身,脸颊已全然被泪水打湿,她喃声问道:“心判?心判,当真是你?” 心判再成法器,是不是证明,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思及至此,灼凰失声而泣,朝心判跑去,想要将心判捧回手中。 可心判一见她过来,复又一躲,藏去了她坐过的石椅后。灼凰再次朝它走去,不解道:“心判?” 她刚到石椅旁,刚俯身蹲下,心判竟又“嗖”一下起飞,躲去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灼凰面露不解,目光紧紧地追着心判:“你为什么要躲?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师父?” 心判是师父的本命法器,哪怕师父身上有寿山炉,但只要跟着心判,就一定能找到师父! 灼凰心间急切不已,她此刻只想见到师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灼凰再次朝心判跑去,可心判复又一旋,又躲去了那棵树后。 不远离她,却也不会叫她靠近。 就在她万分不解之际,耳畔传来天界孔思鹊的声音:“它怕你。” 灼凰的心猛然揪起,她眉头紧拧,问道:“怕我?” 本命法器与主人心意相通,心判怕她,便是师父怕她。 孔思鹊道:“一次诛心,一次穿心,你无疑杀了你师父两次。他心有惧意倒也寻常。” 灼凰看着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心判,只觉心间千刀万剐的疼,与此同时,心间也生出强烈的恐惧,她向孔思鹊问道:“他……是不是不愿再见我?” 诚如孔思鹊所言,一次诛心,一次穿心,她杀了师父两次。这般的伤害,他可还愿见她?合该恨她,厌她。 孔思鹊道:“青松给他的那个寿山炉,乃上古时代,修行已脱离轮回的圣者所留,我也找不到他。不过我看心判刚出来时候,是愿意亲近你的,你再试试。” 灼凰想了想,跟孔思鹊道了声谢,便强忍着不去看心判,自往房中走去。 待她走出一定的距离,心判悄悄跟了上来。 灼凰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回到房中,在罗汉床上盘腿打坐,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合目后不久,她便觉心判缠上了她的腰身,紧贴着她,它绕过她的腰,徐徐盘旋而上,缠过她的腰腹,攀上她的胸口,又贴上她的脖颈,无比眷恋地在她周身环绕。 栖梧峰那夜,她去找师父时的记忆复又漫上眼前,那时他神思不清,全然失控。 当初她身在无情道,无感无觉,可现在,心判所过之处,她想起的,都是那夜他的吻,还有他如竹节般的双手…… 被抹去的记忆无法复原,她至今不知晓她和师父之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但他们都有了孩子,想来该做的一切都做过。同他无间亲密,何其美好之事,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在她不睁眼时,心判还愿亲近她,便证明师父仍然爱着她。但当她睁眼,心判便会逃离,便知他爱她,却也不妨碍他怕她。 灼凰闭着眼睛,伸手抚上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心判,竹骨触手生温,好似他的吻。 灼凰重新将心判握回手中,这才睁开眼,对心判道:“带我去找他,求你……” 说着,灼凰的泪水滑落,滴在心判的笔身上,手中的心判似是一颤,随即便脱离灼凰的手,朝门外飞去。 灼凰心间大喜,连忙跟着上了心判。 跟着心判,灼凰不能使用神境,只能御风跟着。而且心判的灵力,远不如从前,它飞得很慢。 足足用了一夜一天,灼凰才跟着心判,来到丰州,来到当年城外的囚禁之地。 这里已变成一片湖泊,可青山不改,灼凰一眼便认了出来。 灼凰落在湖边,夕阳下,当年囚禁他的那个小院,竟是一如从前。 这一刻,灼凰的记忆,骤然与三百二十四年前重叠,当年被齐人释放后,她也是这般前来找他。 灼凰的目光越过院门,看到了当年那座自己遥望过无数次的小亭。 而那道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此刻便身着皦玉色广袖圆领袍,坐在那小亭中。 他侧对着她,一手拿着一只未成形小兔,一手握着刻刀,正在专注地雕刻。 心判飞进院中,飞向亭中的青梧。 青梧感觉到心判,朝紧闭的院门处看来。 骤然见他看来,灼凰的心紧紧提起,怎知青梧的目光只从她面上扫过,便看向朝他飞去的心判。 青梧朝心判伸手,重新将它握回手中,对它道:“回来了?” 青梧轻轻笑笑,平静将心判收回袖中,便继续雕刻手中的小兔。 灼凰这才意识到,他的天眼怕是已经不在,所以方才,他无法看到站在院门外的她。 灼凰心间万分心疼,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施展神境进了院中,就这般远远地看着他。 青梧侧对着她,手下又忙碌地专注,根本没有发现他。 灼凰肩头微颤,颤声唤道:“师父……” 亭中的青梧一怔,眸中流出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转头,四目相接。 仅数息,青梧便猛地收回目光,随即起身,转身朝反方向大步离去。不会次次都能那么幸运,他眼下必得先保护孩子。 “师父!”灼凰失声,嗓音都有些撕裂,夹杂着浓郁的思念,以及惧怕他离去的恐惧。 青梧停住脚步,骤然转身,难以置信的目光不断在她面上打量,眸色间满是担忧。 片刻后,青梧眼露慌张,忙问道:“你的道心?”
第70章 如此经历一场生死苦痛之后,再次见到她,他首先关心的,居然是她的道心。 灼凰如何还能压制心间强烈的自责? “我的道心……” 本就压在心间,所有强烈复杂的情绪,尽皆在此刻崩塌,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一时声泪俱下: “你为什么还在关心我的道心?你应该恨我,怨我,至少责怪我,堵着气不理我……可是师父,你却还在关心我的道心。你这般待我,我竟亲手将悲天贯入你的心口,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灼凰念着心判对她的躲避,即便思念成海,却站在原地不敢靠近。她甚至无法想象,悲天贯入他心口的那一刻,他的心该有多痛。 三百三十四年相伴,她的命是他给的,一身的本事是他教的,便是连她的本命法器,都是他亲手所赠…… 人间十年,她本是何等命苦的一介孤女,可却因为他在身边,遮挡风雨,予她庇护,救她于危难,教她解自困……本黑暗无光的十年,却因他而变成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十年。 仙界三百年二十四年,即便身在无情道,每一次命悬一线之时,都是他亲手将她拉出深渊,他从未舍弃过作为师父庇护她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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