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她偷偷躲开伺候的宫人,一个人在御花园的玉液池旁玩耍,却一时不慎跌入了水池中。玉液池是各宫主子常来的地方,寻常宫人甚少敢从旁经过,以致于弥若在水中呼救许久,都无人听闻。 那时正是初春干燥的时日,玉液池里的水面离池壁顶部有一人高的距离,但身量不足的她根本触不到池壁。 她虽会凫水,却也经不住一直在水中折腾,加之 春寒水中寒意刺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再无力保持口鼻在水面之上。就在透着死亡气息的刺骨凉水几欲将她没顶时,是出来寻她的萧衍,及时将她救了上来。 从那时起,她对萧衍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依赖,也是从那时起,她对水有了莫名无状的恐惧。 游在前头的相唯觉得跟着身后的弥若静得有些反常,水面上浓雾弥漫看不清任何事物,他干脆一头扎进水底,澄澈的湖水下,他与咫尺外的弥若大眼瞪小眼。 相唯连忙抽着尾巴将弥若扯出水面:“我是让你凫水,可不是让你在水里憋气!在水底下憋了那么久,是想变成水鬼吗?!” 弥若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颇为歉意道:“我、我有些怕水……” 这下轮到相唯吃惊了,不怕疼不怕鬼不怕死的人,竟然怕水! 弥若也觉得分外不好意思,讷讷道:“我小的时候,差些在水池中溺死,所以对水有些怕……” 相唯合上惊讶的狐狸嘴,掠了一眼弥若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刻意咳了咳:“咳咳,既然如此,我驮着你游便是,我憋气的功夫还……还可以。” 弥若忍不住笑出声,却被身下突然加速的水流给惊得笑容一僵。 相唯也是脸色大变,侧耳凝神一听,眼眸圆睁:“前面是瀑布!”
第33章 心动 相唯料得不错,在迷雾的遮掩下,一道百丈瀑布横挂于半空中,离此时的他们,仅仅不足十丈远。 可此时的他们,既看不到河岸,也看不到瀑布口,只能感觉身下的水流越来越急,将他们不由自主地带向前方无底的深潭。 相唯将一条的尾巴塞到弥若手中:“我来想法子,你抓紧它!” 说完,他又猛地一头扎入水底,急急地游向河床,寻找着任何可以用来稳固身形的东西。可是除了一扯即断的水草和杂乱无章的卵石,别无他物。 耳边瀑布的轰鸣声愈来愈近,就在他焦急无计可施之时,一柄长剑从水上穿入插进他身侧的河床中。 相唯知道这剑是弥若递来的,亟亟地接过,握紧剑身便朝更深的河底插去。 岂料水流的速度骤然加速,像是瞬时倾泼下来的,卷夹着万马齐奔的隆隆气势,直直地朝漂浮在水中,渺小如蜉蝣的他们冲来。 在激流中,相唯只觉得尾巴一轻,亟亟回头看去,视线模糊的水中,一个身影却在逐渐离他而去。 “该死!” 相唯赶紧用尾巴牢牢缠住插入河底的剑柄,自己则顺着激流,拼命朝那个身影游去。 被骤增的冲力卷走的弥若,被急流呛得根本睁不开眼。雷鸣般的瀑布声近在咫尺,却毫无自救的办法,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从水中渗出的死亡气息又一次朝她逼近。 “抓住我!”急急的声音,破开翻涌的浪涛,传至她的耳畔。 她费力地凝神看去,波涛中,一只白狐被水流冲得分外狼狈,却依旧直直地朝自己游来。 浸在水中,四肢渐渐僵冷的她,心口却是蓦地一暖。 和那次溺水不同,眼下的她,不是一个人。 相唯看着弥若身后四溅的水珠,知道下一瞬便是瀑布口,但他的尾巴已经拉伸到极限,再向前一寸也不行,只能朝神色有些恍惚的弥若送出爪子:“快!快抓住我!” 弥若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急切言语,也没在乎自己身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潭,只朝相唯眉眼微弯,莞尔一笑,唇下飘出轻若片羽的话音:“谢谢你。” 说着,便在相唯惊诧愣然的眼神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开,自己则顺着水流坠入云雾弥漫的深渊。 那柄软剑在这般汹涌的水流中,绝对承受不住他们二人的重量,与其双双殒命,倒不如成全一人。 但她却是谢谢他,谢谢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境下,仍未选择抛弃她。 她是死士营最顶尖的强者 ,是战场上最出色的杀手,从未受人保护,也从不需要保护。萧衍对她的保护许诺,早已恍如隔世,伴着那柄短刀的扔弃,一同葬入岁月尘埃。 但此时的相唯,却令她忆起了被保护的美好,原来不堪的她,也曾被视若珍宝。 她释然地闭上眼,不是死在拼杀的战场,不是死在逼供的牢房,而是伴着水鸣乘着风声,这样不失诗意的死亡结局,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弥若!” 破碎的嘶吼声,在意识渐渐涣散的她耳边炸响。她恍然地睁开眼,朦朦的水雾中,一双焦急如焚的金眸,离自己越来越近。 急速下坠的弥若,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眸,只当是濒死的幻象,唇角却仍是不自觉地弯起,朝那虚无的影像伸出手:“相……唯……” 本以为能触到的,只有冰冷飞溅的水珠,却不曾想,竟是温热有力的手掌,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神识不甚清明的弥若,看着那从水雾后渐渐露出的男子面容,不敢置信地问出声:“相唯?” “是我。”相唯一手握住弥若的手腕,一手揽在她的腰际,止住她急速下坠的速度。 弥若睁着水汽迷蒙的眼,抬起颤抖的手抚上男子的脸侧,梦呓般的呢喃道:“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看着如小兽般瑟缩惊颤的弥若,相唯既是愧疚又是心疼地将她按入怀中,拍着她轻颤不止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方才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弥若,带着绝决的笑意,推开自己的手,如一只翩跹的蝶,被水流吞噬,坠入无底的深潭,心口痛得仿佛被撕裂开一般,无尽的痛惜与愤怨,从裂开的缝隙中迸发而出。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松开捆系着剑柄的尾巴,顺着水流冲下瀑布口,朝着被堙没在水雾中的人影追去。 在那一刻,他满心满眼的只有她,一心一意地只想将她救回,丝毫没注意眼前的狐狸爪子早已变回人的手掌。 直至当他追上那如坠落枯叶般的身影,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真实地搂入怀中时,才猛地惊觉自己竟然已解开了咒印,恢复了人身! 相唯抱着弥若缓缓降落在瀑布下的水面之上,此时迷雾散尽,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弥若发丝上颤抖的晶莹露珠。 在水面上伫立许久,怀中人儿的低咽声渐渐收起,却还是一直将脸埋在他胸前。 相唯以为她是惊吓过度,昏迷了过去,担心她这样会呼吸不畅,想将她从怀里拉开些,却不料她紧紧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襟,不动弹分毫 。 “别、别动!”尚待着几分颤音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透着罕见的羞赧。 “怎么了?”相唯有些摸不着头脑,该不会是对自己这出英雄救美太过感动,想以身相许吧? 弥若侧过羞红的脸,不敢抬头看他,支吾道:“我的衣服、衣服都湿了……” 相唯低头看了眼,果然因为被水浸泡许久,湿透的衣服都紧紧地黏在弥若的背上腿上,玲珑有致的身形毕露。 这还仅是背后,若是身前…… 相唯的脑中一阵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即便自己的真身是只狐狸,但也是只取向正常的公狐狸。虽然自己不至于禽兽到吃窝边草的地步,但她这么紧紧贴着自己,实在是无法保证下一瞬自己会不会变得禽兽不如。 “这样,也不是办法。”他仰起头闭上眼不去看她,“我、我不看你,这总行了吧。” 弥若抬起眼眸,打量了他一阵,仍是不放心地用手将他的眼睛紧紧捂住,才慢慢从他怀里抽身,转步到他身后,“你、你走前面,不许回头。” “嗯嗯,不回头不回头,我若偷看一眼,就自戳双目!”相唯忍住笑地应道,颇为听话驯服。 弥若抱着双臂护着若隐若现的胸前,一点点地远离相唯的身后:“你若敢偷看,你的双目我替你戳瞎便是。” 相唯苦笑:“用不着这么狠吧,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这是两回事。大不了我戳瞎了你的眼后,再把我的眼珠还给你就是了。” 相唯听着弥若把这般血淋淋的场景描述得如此轻描淡写,忙不迭地摇头摆手:“不看不看,绝对不看。” “这便是了。”弥若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相唯同样湿透的背影,赶忙垂下眼,“你的术法可恢复如常了?” 相唯握了握手心:“十之五六吧。” “足够救敖沧了么?” “不急,师父的居处就在那了。”相唯指了指已然在望的一处亭尖,“我尚推演不出敖沧被困的所在,与其无头绪的乱找,倒不如找师父问个清楚。” “嗯,那你去见你师父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弥若的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只听“哗啦”一声异响,不等她回头,一只血盆大口从她身后的水下而出,将她整个覆没。 “弥若!”弥若坠入黑暗前,眼前的最后一幕,是相唯亟亟回头转身,金色的眼眸中是极度的意外与惊骇。 弥若在一阵天旋地转地翻滚后,挣扎地睁开眼,眼前是不见 五指的极致黑暗,她撑着想要站起,脚下却是一片柔软塌陷,根本难以立足。她伸手触向四周,手下皆是黏稠冰凉的触感,还带着时不时的微微振动。 这是什么鬼地方?! 弥若拔出袖中的袖箭,狠狠地扎向手下黏稠冰凉的“地面”。随机,一阵震耳欲聋的吟啸声从耳侧咆哮而过,然后便又是天旋地转的剧烈翻腾。 而四周一片滑溜,弥若根本抓不住任何可以稳固身形的物体,整个人只能随着震动不止地被撞击,好在这不甚宽敞的空间内的四壁,虽是冰凉却皆是一片柔软,弥若被碰撞得晕头转向,但并不至于被撞击得受伤。 忽然眼前露出一道光口,弥若喜极地欲朝那光源攀爬而去,却不料从那缝口倾灌下的,除却一线光明,还有汹涌无尽的水浪。 水浪滔滔,眨眼间,就将弥若身处的空间填充满。弥若竭力想让自己的口鼻浮在水面上,却抵不过源源不断浸入的水流速度,瞬时就被没顶。 弥若被浸溺在水下,不多一会,肺部中的氧气便被消耗殆尽,意识随着氧气的消尽也慢慢流失。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不禁苦涩地想,真是天意难违,十岁时被萧衍救,片刻前被相唯救,却仍是逃不过这被溺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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