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若脚步踉跄地回漪竹轩卧房,手脚麻利地换衣挽髻,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之前,那肌肤相亲的暧昧一幕。 她抬首看向铜镜中的女子,青丝如墨,眼似秋水,肤若凝脂。但此刻这副极佳的皮囊下,却藏着一颗嫉妒得几欲发疯的心。 到底是哪个女人,竟能让一个男人这么念念不忘?纵是酒后失去意识,仍口口声声地对着心中的她,许着不离不弃的承诺! 自己呢? 一次一次地被萧衍视为棋子利用,一次一次地被兄长当作废物无视。如今,竟沦为相唯心上女子的替身了? 弥若朝镜中的自己无声冷笑,手中紧紧握着的碧玉簪子,被她生生扼成两截,锐利的断面嵌入掌心,细密的血珠渗出,却犹然不自知。 “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一个。”心里像是陡然出现一个幽深无底的窟窿,愈来愈多的怨气从窟窿处蔓出,吞噬着她四肢的力气和她脑中的意识。 就在她渐渐莫名瘫软在妆镜台上时,通过面前的铜镜,她恍然察觉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影,随着自己一点点地瘫倒下,黑影的身形越变越大。 弥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断簪朝身后的黑影刺去,但她的手竟从黑影的身上直直穿过,仿佛只是一片根本不存在的虚空。 因扑空而摔倒在地的弥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奈身上的力气像水流一般地尽数被吸走,莫说开口呼救,连呼吸喘气都困难无比。 “你……你是何人?” 弥若艰难抬眼,晃动的视线里,只有看不见面目,看不见手脚,浑身只是一团混沌黑色的影子,诡异阴寒。 “嫠女。” 凄凄如低泣的悲凉声音,是弥若失去意识前,所闻的最后一丝声响。 为避免府中下人发现,相唯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走进在燕归阁的偏房。 李煊像是料到相唯此时会出现一般,早早地就将房内的仆从大夫遣了出去,独自一人在榻前看顾着弟弟李炯。 “你来的还真早。”李煊看着凭空在面前现身的相唯,没有半分惊讶,一开口就是讽刺的反语。 相唯挑眉轻笑: “鬼君求请,何敢怠慢?”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探了探榻上李炯的额头,眉头微皱:“体内哪来的这许多阴寒怨气?” 李煊闻言起身:“他的心智尚不及稚儿,怎会生出怨气。” “显然不是他的,只是他体质特殊,容易招惹这些妖邪之气。”相唯手上微微使了些力气,将在李炯体内乱窜的阴寒邪气逼出,他眉间隐蕴着的黑气顿时消散,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这般深重似海又冰冷刺骨的怨意,也不大像是普通寻常的妖鬼戾气。”相唯收回手,看向若有所思的李煊,“你对此,可有印象?” 李煊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人间征战不断,那些赶赴沙场的将士,少有功成归乡的幸者,大多是尸蜉遍地,白骨成山。这些已死将士的寡妻孤母,日夜涕泣悲鸣,积蓄下的万千怨气就凝聚成了一厉鬼——嫠女。” “因嫠女专食闺中女子的精元,害了不少无辜,故而,我下令将她关押入幽都地渊中,永世不得再见天日。距如今已三百年,她可能……” “你是说这厉鬼眼下可能已从地渊里逃了出来?”相唯忍不住玩笑道:“保不齐她就是来此向你寻仇的,你可要当心了。” “糟了!”李煊忽的恍然过来,亟亟看向相唯追问,“弥若现在何处?!”
第45章 嫠女 待相唯李煊二人赶到漪竹轩,被风吹起的帘幔后,空无一人。 “糟糕!”李煊握拳狠狠砸在墙面上,“还是来晚了!” 相唯走入卧房,拾起跌落于地的两截断裂的玉簪,显然是在弥若挣扎反抗的过程中掉落的,不解皱眉道:“她若有意吸取弥若精元,何必费事地将她带走?难不成,她想借弥若来要挟你不成?” 李煊的目光略有闪烁:“她许是想报复我当年拆散她夫妻二人……却将弥若,误认作是滟姬吧。” 相唯半信半疑:“哦?鬼也能成婚?” “嫠女在人间游荡时,曾与一凡人结为夫妇。她在被押入幽冥时,请求过我再给她一年光阴,陪伴她病重的夫婿,度过最后的日子。”李煊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我当时没有应允,想来她这三百年来,定是对我怀恨在心。” “三百年?”相唯隐隐觉得此事中有什么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无意逡巡的视线触到搭在妆镜台上的一件男衫。 这是弥若片刻前换下的,尚留着余温馨香,人却已无踪可寻。 相唯不禁伸手握了握那片衣角,寻思救人的法子还没有个头绪,衣中却蓦地掉出一物,触地声清脆悦然。 “这是……” 相唯看着那从弥若衣中掉出的手串,愕然地退了一步,却在明明白白看清此为何物后,蓦地扑身上前,恍如珍宝般将手串捧起细细打量,脸上的神色瞬时万变,似悲似喜。 “是她!竟真是她……我真是傻……怎么会没想到……”相唯紧紧攥着掌中的手串,声音低低的震颤,仿佛拥着失而复得的天下。 李煊斜瞪了一眼蹲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相唯,甚是不悦:“你疯魔了不成?弥若她……” “烽聿!”相唯猛地站起,出手如风地扼住李煊的咽喉,将他提至一侧的墙壁上,金眸中欲喷出熊熊火焰:“你竟耍我!你明知道……” “啊!君上!”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惊呼从屋外传来,急急赶回来的滟姬,试图推开怒火正旺的相唯,“狐狸你疯了!快松手松手!” 紧黏在滟姬身后的敖沧,在看见相唯手中紧握的手串时,也跟着叫了起来:“哎呀,这宝贝!小唯你找着了?在哪找着的?我把昆仑山的石头全翻遍了都不曾找到来着。” 滟姬一瞟:“这手串是我随手拾到的,然后给了弥若。” 听到“弥若”二字,相唯脸上的怒意稍退,松开李煊的咽喉,退出几步,凝视着手中珠串,眼中无数的情绪翻涌。 “你我之间 的账,事后再算。”李煊倚着墙壁,急急地喘着气,目光却依旧定定地看着相唯,“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她。” “她?”扶着李煊的滟姬有些不解,看了周围一圈,恍然道,“弥若不见了?怎么回事?” “被嫠女抓了。”李煊简单地一语带过,看向窗外的雨帘,“外面下着大雨,将嫠女气息都冲散了,要在短时间内将她寻出,并不容易。” “纵是难比登天,我也要将她找到。”相唯将手串收入怀中,看着李煊的目光冷冽刺骨,“她但凡因你少一根头发,我定让你幽冥鬼界永世不宁!” “她若因我损了半毫,我便引剑自绝,千万年不出幽都!”李煊回看向相唯,铮然的气势不减半分。 相唯轻哼一声,拂袖化风而去。 “小唯等等我……”再次被彻底无视的敖沧急急窜出,却带得身边的滟姬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胡乱跑什么,没看见这作死的线还在么?”滟姬万分不愿意地将敖沧拽回来,将自己的右手抬起,在他面前不耐地晃了晃。 只见滟姬的右手上系了一圈红线,而线头的那一端,却紧紧缠在敖沧的左手腕上。 敖沧见着,也是一阵头大:“那个白发老头闲着无事玩什么不好,偏偏胡乱学什么月老牵红线。” 他不甘心地又撕咬了一番手腕上的红绳,却纹丝不动,无奈摊手道:“这不是平白给人心里添堵吗?” 滟姬越听越不爽:“你堵,我还糟心呢!什么月老红线,你可别瞎咧咧!我的红线可是只留给君上一人的,与你这条蚯蚓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鬼才想与你有关系。”敖沧瞥了眼面色凝重兀自思忖着的李煊,默默腹诽了一句。 滟姬看向默然许久的李煊,颇为着急:“君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曾听过嫠女的传言,是专吃女子心肝的厉鬼,那弥若现在岂不是……” “呸呸呸!乌鸦嘴!”敖沧冲着滟姬一阵数落,“就算吃心肝起码也要吐骨头吧,这里半根骨头渣子都没有,弟妹怎么可能会有事?我看呐,那鬼八成是觉得弟妹太瘦,决定养上几天,等养白胖了,再就着小酒蘸料下口。所以啊,找人救人的时间应该还是很充裕的……” 看着一旁李煊的眉头越蹙越紧,滟姬对废话连篇的敖沧更没有了好脸色:“你再多说一句嘴,我就直接把你吃了!反正这线绳解不开,把你的手给剁下来,倒是个好法子。” 滟姬冲将信将疑的敖沧笑着,露出几颗尖利的虎牙:“你不知道吧,我们魔族 可是有生吃活剥的习惯,你要不要试试?” “吃、吃龙可、可是要遭天谴的!”敖沧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的滟姬,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时又忘了两个人的手是被缠在一块的。 “你给我……”滟姬见势不好,赶紧出声,但“站住”二字未出口,敖沧就已一脚迈出了门槛,另一脚因为左手被拉扯着,动作慢了半拍,被门槛一绊,自己连带着滟姬,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倒是给我长长心,成不成?!”滟姬挣扎着从被压得几乎成饼的敖沧身上起来,却发现李煊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由得朝地上的罪魁祸首愤然道,“都怪你,君上该不会以为我红杏出墙了吧?” “还红杏?”敖沧气息奄奄地掠了她一眼,“大鸭梨还差不多。” “死去!” 弥若悠悠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目不能视的黑暗。她伸手朝四周摸索着,身下尽是潮湿阴冷的地面,身后是同样湿冷的墙壁,但却像是长着不少柔软光滑的青苔,一块块斑驳地爬满身后的墙面。 弥若用手扣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勉强站起,扶着墙面试着走了几步,发现手下的墙面竟是呈着微弯的弧度。 她用手在与肩膀齐平的墙面上,用力撕扯下一大块青苔,将手心覆上记住这个印记,再沿着墙面迈步向前。 “一、二、三、四……”她默声数着步子,待手下重新出现片刻前撕扯青苔的印记,她才停下脚步,“……十五。” 一个不足六尺径宽的狭小圆形空间,且四周长满湿冷青苔的地方,便只有…… 井底! 弥若抬头看向上方,若自己真是井底,那么唯一的出口,便只有上方的井口了。 幽幽的暗色里,头顶看不到半分光亮,看来井口十有被封住了。 但纵是这样,还是要试一试。 弥若凭着之前的步测,估摸着对面的墙壁离自己的距离,深深提气,一跃上前,踏着凹凸不平但光滑异常的石壁,在黑暗中急急地朝井口的方向飞身而去。 待弥若离地四五丈接近井口时,头顶笼着的一团诡异的黑暗中,却飘出阴冷悲戚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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