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么? 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不生在这王侯公卿的家世中,做个平头百姓,相夫教子,倒也安好惬意。 尤其是,眼下的她,还摊上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 “还没到么?”耳畔传来抱怨声,“我都快饿成面条了……” “到了。”弥若在一处无人的宫巷口停住脚步,拔下发髻上的一支黑玉簪,“前面那处冒着炊烟的房舍便是膳房,可你记得回去的路……” “哈哈,总算是到了!弟妹你且安心回去等着,我去也!”不等弥若的话说完,那支黑玉簪就如一道闪电般,眨眼间就闪入膳房的浓浓烟雾中。 若不是担心萧衍发现李炯身上的异样,对瞒而不报的自己再起疑心,她也犯不着听从一只不靠谱的饿龙的“妙计”,路途遥遥地带他来膳房。 如今,只能希望敖沧的所谓妙计能奏效,没人发觉负伤躺在床上的李炯,那么以后 的一切,都能从长计议了。 弥若朝回处走出几步,心里仍是不安地转身,看了一眼那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的膳房。 那条龙,这回该不会又被人抓,直接下锅油炸烹煮吧? 待弥若回到落英阁时,晨光正盛,却见那不大的院子外头,站了满满当当的宫人,其中就包括脸色不佳的徐寿。 弥若脚步一顿,却无法回避,缓缓踱步过去,果不其然在院中,疏落的梅树下,兀自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那不远处的房门,依然紧闭着,才微微舒了口气,他应该还不曾进去。 弥若一面在心里斟酌着说辞,一面上前几步行礼。 “起吧。”萧衍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弥若收了礼数,讷讷地垂头站在一侧,却听着萧衍的声音不断传来,带着不真切的飘渺。 “今年这落英阁的梅花开得尤其好,可惜,你当时远在塞北,没见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得还真是没错。五年了,都变了么?” 弥若隐隐听出萧衍话中的暗指,抬首看向他:“王上……” “弥若,”萧衍犀冷如冰的目光向她扫过来,“你可有事瞒着孤?” 弥若身子一僵,瞬时伏地跪下,却是没有迟疑半刻地回道:“弥若不敢!” 萧衍却陡然轻笑一声,恍如冰封雪山上绽开的白莲:“你如今的胆子倒是愈发小了,若是放在五年前,你定指着孤的鼻子骂‘混蛋’。” 弥若一听,提至嗓子眼的心才缓缓放回:“弥若年幼无知,望王上恕罪。” 萧衍看着恭谨伏地的弥若,渐渐收起嘴角的笑意:“看来弥苏不曾说错,你这五年里头,确实学到了不少。若是弥老将军能看到,定然万分欣慰。” 听到萧衍提及自家兄长与父亲,弥若却是微愣了一瞬,才僵硬地回道:“弥家倍受王恩,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违。” “起吧。”萧衍的声音愈发冷清,看向屋室的方向,幽幽道,“李炯如何了?” “他、他并无大碍,卯时初刻醒了一回,又睡下了,此刻恐怕还未起吧。”弥若一字一顿道。 “如此,待他醒了,你们便尽早出宫吧。”萧衍点点头,冷冷笑道,“若他在宫中有个什么万一,恐怕李阕得提刀找孤拼命了。” “这……”弥若正欲开口时,徐寿突然小跑了到萧衍近前,瞅了一眼弥若,见萧衍没有什么反应,便直直禀报:“王上,刚刚膳房的掌事宫人来报,膳房内的食材, 瞬间、瞬间都不见了!” 萧衍皱眉:“什么?!” 徐寿也感觉万分荒唐,眼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道:“奴婢也觉得蹊跷,但这事确确不假,膳房内百名来的宫人都亲眼看着的。他们、他们都道是妖、妖物作祟……” “一派胡言!”萧衍平生最恨这类怪力乱神的言论,听闻不禁大怒,“定是他们监守自盗,沆瀣一气!真是岂有此理,竟敢拿妖鬼妄言来欺瞒孤,他们不想活了么?!” 弥若垂首站在一旁,心里却在暗自琢磨,那只饿龙该不会真把膳房吃了个顶朝天吧? “走!”萧衍重重甩了甩衣袖,“孤倒要瞧瞧,这群\奸猾的奴婢到了孤面前,还如何自圆其说妖言惑众!” 看着萧衍怒而离去的背影,弥若一哂,若是她真的将自己看见的一切对他如实相告,他多半也是这样的反应吧。 屋内,李炯仍闭目躺着,若不是面色惨白,真像安然熟睡的孩子。 弥若刚刚在床榻旁坐下,一脸幸福无状的敖沧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一边打着满足的饱嗝,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馒头,扔给弥若:“喏,趁热赶紧吃吧,这可是最后两个了。” 弥若捧着两个此时“身价倍增”的馒头,苦笑道:“你该不会真的将膳房吃空了吧?” 敖沧撇撇嘴,跨坐在软椅上,满脸嘚瑟:“你可小瞧我了,别说是膳房,这大小宫室里头的所有吃食,就连那香案上的供品,都在这呢!” 说着,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肚子,瞅了眼躺着的李炯:“就让他们饿着去吧,我看他们一时半会怕是顾不上这傻子了!”
第8章 旧事 的确如敖沧所料,因他的壮举,偌大的王宫乱成了一锅烂粥。 萧衍虽从不信鬼神之说,但百余名言之凿凿的宫人,以及全宫不剩半粒粟米的事实,令他不得不怀疑此事不寻常。 但眼下宫中流言四起,甚至有蔓延到宫外的趋势,这般情形容不得他再犹疑,即刻下旨,以偷盗的罪名,将膳房的掌事并一干宫人十余名,当庭杖杀。并严命,若再有人散播妖鬼作祟的言论,格杀勿论。 此番严惩,倒是封住了宫人的口,却止不住他们惶惶不安的内心,以及,宫中食材的空缺。 王宫中足足有上万张口,即便只是勉强果腹,也至少需要万斤的粮食。 宫中没有,便只能从宫外的粮仓拨运。但萧衍为了不将宫中莫名失粮的事件扩大,不让那班老臣拿到喋喋不休的话柄,这运粮的事,也需找个适当的由头,不引起群臣的议论与猜忌。 这厢萧衍为了筹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那厢的始作俑者却是懒懒地栖在枝头晒太阳,惬意万分。 暮色四合,晚风簌簌,树影婆娑,子时将临。 吃饱睡足的敖沧被凉风惊醒,才发现时辰差不多了。他一个跟头从枝头跃下,脚步轻快地跃进屋,却看见弥若垂目坐在桌案旁,早已支颐睡着。 也不甚在意,走近床榻,踹了踹床上人的手臂:“欸,死了没?死了就应个声,爷好早些给你备份棺材。” “那我可要金丝楠木万万年不朽的那种。”笑声从床上传出,“这才方便能活万万年的你,随时瞻仰我的遗容。” 敖沧也笑骂了一声:“臭小子,还不快把内丹还我,你睡了一觉倒是舒服了,留了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相唯从榻上坐起,吐出那颗宝蓝色的珠子,扔给敖沧:“一股鱼腥味,也只有你当宝。” 敖沧用身上的脏衣服将珠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擦了数十遍,才重新含回口中,一脸鄙夷道:“我还嫌你有狐骚味呢。这回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即便你不用报答你恩公的那套待我,可也不能小气了。” “这样吧,我这一百年的饭就由你全包了,也不需顿顿海味山珍的,简单点就行,每天早上燕窝,中午……” “整个王宫都被你吃干净了,还不够?”相唯瞟了瞟敖沧的肚子,“过去还真是委屈你了。” 敖沧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将宫里头吃了个遍?” 相唯凉凉地扫了敖沧一眼:“以你的脑子,也就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敖沧听了登时不乐意了:“这法 子可也不尽是我一人想的,你媳妇也觉得不错啊。” “哦?”相唯转脸看向一旁桌案上,状似睡熟的弥若,嘴角微弯,“看来是我高估她了,她与你也差不离。” 看着弥若紧闭的眉眼难以察觉地抽动了分毫,相唯脸上的笑意愈甚。 “不过,话说回来,”敖沧仍对一事耿耿于怀,“那晚,就是你成婚当夜,带我找出来找吃食那次,你见着那伙人怎么跟见着旧情人似的,二话不说就将我撂下自个溜了?害我差些就被剥皮削骨熬成大补汤了!” 相唯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住,半晌才幽幽吐气道:“只因,那其中的一人,是我的哥哥。” 敖沧听了一愣,反应了许久才出口:“就是那个拿天雷劈你,差点让你成灰的那只青眼狐狸?” 相唯默然,敖沧反倒紧张了,难得口吃:“他、他瞧见、瞧见你了?” 相唯抬手按向右胸口,自嘲道:“这一刀就是他砍的,你说他瞧见没?” 敖沧立即蹦起来:“那你等什么,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回妖界或是冥界躲一阵。难不成你还想被他再劈一次?这回没有傻子替你挨劈了,你还不魂飞魄散……实在不行,你跟我回北海算了,我家老头在天帝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料他一介小仙也不敢跟我北海龙宫抢人……” “放心,他如今若真要与我为敌,也未必奈何得了我。”相唯哭笑不得地止住敖沧神经质般的唠叨,“那九道天雷的处罚我已受下,没有灰飞烟灭也是天意。如今我既不在他的管辖内,也不曾祸害人间,他没有理由再来拿我。” “反倒是他,私下与魔族勾结,企图谋害北海龙子。”相唯朝敖沧微微一笑,眼眸中的金色光芒却愈来愈冷,“这个罪名,若是告到天帝面前,足够削了他的仙籍!” 敖沧顿时眼前一亮:“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家老头,让他在天帝面前参那只青眼狐狸一本,剔了他的仙骨熬汤……” 相唯摇摇头:“此事不急,权当筹码留着便可。眼下让我留心的,是在幽都得知的另一事。” “什么事?” “烽聿来凡间了。”相唯吐字极轻,但每一个字眼落在静谧的夜色中,都像石子坠入一潭无波的死水,惊起涟漪无数。 “鬼君?他不是稳坐幽都万年不动的吗?怎的……不会是想来找你算老账的吧?”敖沧一脸痛心疾首地拍了拍相唯的肩膀,“死劫我尚可以帮你化解几分,这情债我可替你还不了。你呀,自求多福吧!” 相唯一把推开敖沧的爪子,显然 对敖沧的智商万分无语:“烽聿掌着生死簿,若真有心算计我,李炯这具肉/体凡胎早死百八十回了。” “那他……” 相唯金眸微眯,缓缓道:“烽聿离开幽都时日已不短,至少有二三十年……” 敖沧惊呼一声:“难不成,他竟转世为人了?” 相唯朝敖沧点点头,示意他的迟钝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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