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如此羸弱的人族,却有神族所不及之处,世间之事,实在奇妙。 为何要学兵法? 姬瑶眸中幽深,这是神族不会希望她学会,而魔族不需要她学会的东西。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从堕仙台跳下来的那一刻,她便决意只做自己想做之事。 将离凝视着姬瑶,重瞳中情绪不明,片刻后他开口道:“便如瑶山君所言。” 他答应了这笔交易,也因如此,姬瑶与谢寒衣未曾随姚静深离开,而是留在了玄石大营。 其实谢寒衣对兵法之道说不上感兴趣,但也不介意作一二了解,左右以他资质,要学什么都非难事,宗门长辈也并未严令他只修道法。 当然,更为重要,而又未曾诉诸于口的理由,是他想留在姬瑶身边。 这一点谢寒衣不曾说,但姚静深还是看了出来。 能有个人陪着姬瑶本是好事,他未曾点破,只带着桓少白等人准备先回学宫。 将离亲自将几人送至大营门外,抬手作礼告别时,姚静深看着将离,含笑道:“若岁末演武得胜,不知将军可愿考虑为我学宫客卿?” “姚先生便如此信任瑶山君?”将离于是反问。 “阿瑶说出口的事,向来不会失言。”姚静深风轻云淡地回道,语气笃定,“同样,我亦信将军之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请将离为客卿。 闻言,将离神情不见有多少变化,让人难以窥见他心中想法,沉默片刻后,他向姚静深抱拳:“那便借姚先生吉言。” 未曾多留,将离示意麾下将姚静深等人送下山,回身向大营走去。 “姚先生,他这是答应了?”叶望秋看着将离的背影,口中问道。 姚静深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今日总算不虚此行:“如今便等岁末演武的结果了。” 以将离性情,好在有阿瑶出手,才叫他改了想法。 宿子歇的脸色却不见什么喜色,甚至显出几分异乎寻常的沉重:“阿瑶此举,若为长孙静所知,必定为他视作仇寇。” 姬瑶相助玄石,无疑是帮了宿昀和宿氏,但相比自己的父亲,宿子歇反而更在意姬瑶的处境。 他比天下大多数人都更清楚长孙静的可怕,所以也不希望姬瑶正面与之对上。 她本不必卷入玄商权斗。 妙嘉几人其实也或多或少感受到了宿子歇对长孙静不知从何而起的畏惧,但都很有分寸地没有贸然问询,只是心中不免奇怪,长孙静究竟做过什么才令宿子歇惧他至此? 姚静深也察觉了这一点,他拍了拍宿子歇的肩膀,温声安抚道:“不必担心,他若要对付阿瑶,才是真正惹上了麻烦。” 就如姬瑶自己曾言。 她何时怕过招惹麻烦,她自己便是最大的麻烦。 宿子歇闻言,勉强笑了笑,神情这才缓和些许。 他应该相信阿瑶才是。 在姚静深等人动身回到玉京之时,已经有人将消息自滁虞山传回了商王宫中。 黑衣暗卫半跪在大殿之内,沉声将玄石大营中发生的事尽数禀报,此时殿中重重禁制都被打开,除了一名老内侍候在宿昀身旁,再不见他人。 暗卫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上首的宿昀已经失态地站起身来,眸中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色。 身为君王,他难得露出这样神情。 下方暗卫不由话音一顿,宿昀随即回过神来,他将眼中惊异之色尽数压下,口中道:“你是说,她只改了沧溟道第一阙,便令兵阵罡气成形?!” “属下亲眼所见,不曾有假。”暗卫回道。“此事突然,是以将军未经君上允准,便先应下瑶山君所求,特命属下代他向君上请罪。” “他何罪之有——”听到这话,宿昀扬声以对,面上已是压制不住的笑意。 他大笑起来,苍白得不见多少血色的面容上泛起晕红,大约是笑得太厉害,他猛地咳嗽起来,右手撑住桌案,厚重的裘衣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垮。 老内侍见此,连忙上前为他斟了一盏热茶,服侍他饮下,宿昀的脸色这才好转了许多。 宿昀看向老内侍,这是他身边难得信任之人,面上兴奋之色不减:“若沧溟道能得补全,不,只要能顺利令玄石军做到罡气化形,便也够了!” 如此一来,他手中兵力便有与骁武卫一战之力,不必再像如今这般忌惮于长孙静。 宿昀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他能顺利从楚原君手中夺回大权,将其诛杀,便是多亏了长孙静的支持。 那时候,长孙氏的家主还是长孙静的父亲,同时他也是骁武卫的统帅。不过彼时的骁武卫只是大半精锐出自长孙氏麾下,除此之外,不乏有不少宿氏与其他世族的将领。 长孙静是其父独子,少时便独挡一面,为骁武卫大将之一,未来长孙氏的主人必定是他,不过要继承骁武卫统帅之位,他还需等上数十年。 武者寿命虽不比修士,但入武道宗师境后,要活百年也并不难,所以长孙静要接替自己父亲的位置,或许还需数十年。 他不想等了。 所以长孙静选择与宿昀合作。 在那场宫变中,不仅楚原君被杀,长孙静还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提前接掌骁武卫,成为长孙氏的主人。 宿昀并非不知长孙静的危险,在从楚原君手中夺回政权后,他便有意辖制长孙静。 只是几年后一场数百年未遇的雪患席卷玄商,宿昀为应对天灾耗尽心力,艰难度过这一关后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也是在他病危之时,蛰伏不发的长孙静迅速反制,以雷霆之势肃清骁武卫中各方势力,令其尽为己所用,待宿昀病情好转时,一切已成定局。 如今的骁武卫上下皆修血刹道,军中领兵大将多为长孙静义子,甚至可以称为长孙静一人之兵。 为了对抗骁武卫,哪怕国库困窘,宿昀也设法抽调大量资源筹备成立玄石军。 只是十余年过去,玄石在骁武面前,始终未能得占上风,直到如今姬瑶出现,宿昀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看着老内侍,神情难掩喜色:“迎这位瑶山君入商,或许是寡人做过最划算的一场豪赌——” 她能给玄商宿氏带来的,或许比他预料中还要多上许多! 宿昀从前并未正眼瞧过宿子歇这个儿子,如今却不免在心中感慨,他的运气着实不错。 平复下心情,宿昀才看向下方暗卫,沉声下令道:“传寡人令,严密封锁玄石大营之事,绝不可外泄半分,若有泄露者,杀无赦!” 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他眼中流露出冰冷锋芒,令人望而生惧。 宿昀徐徐坐下身,面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已经开始期待月余后的岁末演武了。 鹰隼自高空飞掠,穿过云层,发出一声高亢啸鸣。 在宿昀安排下,有两名六境修士自玄石大营回到钦天学宫,之后数日,玉京城内外只知姬瑶和谢寒衣于学宫闭关,而无人知晓他们留在了玄石大营中。 身为玄商国君,宿昀还不至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也无人能想到,传闻长于阵法的姬瑶,还有补全沧溟道之能。 天元四十七年十一月末,玄商玄石军与骁武卫于玉京城外滁虞山行演武,商君领玉京朝臣,诸多世族往其一观。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刚入十一月, 玉京城上空便已经飘起了细碎小雪,来往于城池中,呼吸之间凝出淡淡白雾。 不过初冬, 畏寒的人已经早早披上厚重裘衣, 风雪中挟裹着凛冽寒意, 缓缓沁入肺腑。 在持续了数日的小雪中,玄商岁末演武终于到了。 这日一早, 天边尚还在似明似晦之际,商王宫中众多内侍宫婢便已各自忙碌起来, 君王出行,随行仪仗自不能太简薄。 在一片忙碌中, 宿子歇作为难得的闲人, 丧着张脸站在内殿中, 一双死鱼眼耷拉着,像是还没睡醒。 身为国君公子,今日他却不能与姚静深等人一道出席,作为宿昀如今身边最年长的儿子, 他也要着冕服随行左右。 宿昀膝下不是没有与宿子歇年纪相仿的子女, 不过他们都还尚在其他诸侯国为质, 留在他身边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岁余,所以在宿子歇回到玄商后, 他便一跃成为了宿昀身边最年长的儿子。 也是因为听说他回到玉京的消息, 宿昀其他为质的儿女不免心思浮动, 各自施展手段,希望宿昀也能将他们接回玄商, 却未得回应。 看着宫婢为宿昀穿上玄黑冕服,宿子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无聊。 公子冕服不如君王冕服繁复,他早早就已经穿戴完毕,却无事可做,只能候在此处。 注意到他的神情,宿昀看了过来,袍袖自张开双手垂落,其上绣了烈烈玄虎纹。 宫人扶着玉冠,小心为他戴上,冕旒垂下,宿昀看着自己的儿子,忽地含笑问道:“你可想着此衣冠?” 宿子歇面上困顿神情一整,他抬头看向宿昀,眼底已不复之前那般漫不经心。 父子二人无声对峙着,一别十余年,宿子歇的身量已经不逊于自己的父亲,他不久便要及冠了。 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神色中难掩戒备,未作任何回答。 这本就不是能轻易诉诸于口之事。 见他如此神色,宿昀却缓缓笑了起来,他自如地转开了话题:“寡人听说,你近日改修了法家?” “在上虞之时,不是一直都修符道?” 宿子歇拢着袖子,微垂下双眼,语气听不出多少喜怒,只道:“想改便改了。” 听了他这话,宿昀勾了勾唇角:“你离开玉京之前,不是还同寡人说,所谓律条法令,都是狗屁吗?” 宿子歇的声音有些沉冷:“我在淮都遇上些人,懂了些道理。” 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淮都围杀那一夜,许镜的话便如炬火,令宿子歇终于下定了决心。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九州历来如此,但宿子歇忍不住想,为何律法只能节制下民? 他实在不喜欢这一点。 就算古来如此,他还是不喜欢。 阿瑶说得不错,既然不喜欢,就该去改。 他或许没有阿瑶的能力,但至少也能做些什么。 看着宿子歇,宿昀眼中笑意略深了些许:“看来在淮都这些年,你也不至完全虚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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