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小辈被安排在池边亭台消磨时间, 而众多世族当权者则在花厅寒暄交际。是以如今先就坐的,也是世族年轻一辈子弟。 众人方才坐下,锦衣金冠的青年便随着越氏婢女大摇大摆地走来,只见他衣袍以金线织就,在日光下闪着耀目光辉,走动间可以看到鞋尖上缀的巨大海珠。 见了他,许多人的脸色都冷了几分。 “越氏怎么会请了他来?” “若是我没记错,越氏并未向他下帖。” “不请自来,果真是个毫无礼数的下等人!”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许多少年人对他的嫌弃溢于言表。 眼见他坐上前列位次,抓起桌案上的瓜果便啃,毫无吃相,桓少白抽了抽嘴角:“这是谁?” 他离开数月,淮都中何时多了这样人物。 “这位便是君上新封的上卿,李幸。”萧御平静解释道,话中并未透露太多情绪,让人难以分辨他对李幸是何态度。 “他是因何功绩得封上卿?”桓少白皱起眉,若是他的感知不错,这李幸不过是个身无修为的凡人,连武道的门都没有入。 萧御噙着淡淡笑意:“并无功绩。” 既无功绩,一个身无修为的凡人,如何能得封上虞上卿? “是乐阳君亲自向君上为他求来上卿之位。” 上虞乐阳君,八境无相中期,为上虞镇国柱石。 闻言,桓少白沉默下来。若是乐阳君之意,区区上卿也不算什么。 就算他大字不识一个,什么功绩也没有,只要乐阳君一句话,便能成为地位尊崇的上虞上卿。 桓少白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便是他出身桓氏,也没有资格置喙乐阳君行事。 只是眼前凡人是何来历,如何能得乐阳君另眼相看。 李幸没有什么来历,在被封为上卿前,不过寻常黔首,因受权贵欺压失了土地,险些冻馁而死。 但因乐阳君一句话,他便一步登天,成了上虞上卿。即便是世族,因其为乐阳君举荐,也要以礼相待。 只是得了一个上卿身份,李幸从为权贵欺压的庶民,摇身一变,也同从前欺压他的权贵一般,剥削曾经与他同样身份的黔首百姓,实在有些讽刺,也不怪世族瞧不上他。 陈肆竖着耳朵听萧御为桓少白解释,自己前去不思归这几月,淮都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变故。 见萧御发觉自己偷听,陈肆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假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姬瑶却是不在意李幸是谁,她的目光看向侍立在李幸身后的中年门客,他生得瘦削矮小,一张脸普通到扔进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出来,正是五境化神中期的修为。 李幸身无修为,只是羸弱凡人,便向乐阳君求来门客为自己护持。 虽然并不待见这个黔首出身,身无寸功的上卿,但此时在场世族子弟还是依礼抬手向他一揖。 李幸像是没看出众人的勉强,一落座,便高声道:“方才我听有人在抚琴,甚是悦耳,本上卿要赏她!” 这话出口,不远处的常茹闻言非但不觉得荣幸,反而涌上勃然怒气,他以为自己是低贱乐伎么?! 越氏婢女连忙上前,提醒李幸抚琴的乃是常氏之女,他仍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口中还道:“便请她再抚一曲吧。” 他这是有意羞辱世族么?! 在众多世族子弟看来,李幸此言不仅是羞辱了常茹,更是打了所有世族的脸。 深觉被冒犯的众人冷下脸来,宴席间的气氛也瞬间沉了下来。 李幸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在席间少年人冷然注视下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是再蠢,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最好不要再贸然开口。 但常茹看着李幸,却忽然有了别的主意,她脸上勾起笑,站起身来向他一礼:“上卿容禀,方才琴弦崩断,我又伤了手,难再抚琴。” “不如上卿便请陈氏九娘为你抚琴,她母亲出身越氏,今日也算半个主人,抚琴待客也是应当。” 说罢,她带着几分嘲讽看向姬瑶。 席间顿时一静,众人皆以不敢相信的目光望向常茹,她在干什么?! 在李幸这个名不副实的上卿面前,世族本是利益一致,众人方才皆闭口不言,便是为常茹向李幸施压,她却起身将姬瑶推了出来。 就算方才她被陈稚下了面子,也是她本事不济之故,如今借李幸这个他们都看不上的人折辱她,未免也太失世族气度。 桓少白冷下脸来,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倒是巧妙,只是太下作了些。 他竟不知,这便是常氏的教养。 即便与常氏交好的世族子弟,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幸不知众人所想,还庆幸常茹开口为他找了个台阶下,立时看向姬瑶,口中道:“那便由你来为我抚琴吧。” 话中竟还带着几分恩赐意味,仿佛为他抚琴是什么荣幸之事。 姬瑶挑了挑眉,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你要听我的琴?”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对她已有几分熟悉的陈肆能听出,她现在绝不算高兴。 侍立在李幸身旁的瘦削门客,几不可见地向姬瑶摇了摇头。 偏偏李幸还全无所觉,上下打量着姬瑶,心中还在品头论足,生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太小了些。身体看起来如此羸弱,玩玩儿可以,却不堪为妻。 他的目光实在让人有些不适,陈肆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由皱了皱眉。 姬瑶捏了捏袖中睡得很死的肥啾,忽地扬起一抹笑:“好。” 桓少白微觉意外,她竟然应下了? 不对,就她方才行事来看,她绝非是什么会委曲求全的人。 常茹见此却觉扬眉吐气,只道向姬瑶扳回一城,未曾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虞。 得意地觑了姬瑶一眼,常茹扬声令越氏婢女取琴来。 姬瑶示意不必,她抬起手,形如琵琶,通体剔透如冰玉的乐器便出现在她手中。弦上光华流转,在昆山玉碎现身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来自天阶灵器的威压。 “昆山玉碎?!”有少年失声叫道,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天阶灵器昆山玉碎?! 怎么会在她手中?! 即便是桓少白和萧御,彼此对视一眼,也在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惊异。 天阶灵器,就算是淮都三大世族也无法视若等闲。 “真的是百里氏的天阶灵器昆山玉碎……” “据说此器为外人所得,原来就是到了陈稚手中么?” “不是说得了昆山玉碎的少女,只是二境修士吗?!总不可能她在短短十数日间,就突破了一个大境界吧!” “怪不得就算她伤了赵麟,陈氏也要保下她。”少女喃喃开口。 她还道陈氏如何有了与赵氏对抗的勇气,此时见昆山玉碎,一切便明了了。 复又坐下的常茹攥紧了袖角,神情难看,她怎么会有天阶灵器?! 不曾在意众人反应,姬瑶指尖落在弦上,像是漫不经心地一拨,乐音流泻而出。 就在刹那间,场中顿时为之一静,嘈杂的议论声骤然停歇。 这些世族子弟或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在耳濡目染下,对曲乐还是通几分鉴赏。姬瑶所奏之曲他们从前未曾闻听过,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其妙。 “传闻她长在乡野,不知自何人处学来这般乐技?”少女轻声向同族姐妹道,态度与之前已是不同。 乐声随水漾开,池中水波翻涌,有风乍起,吹落一树梨花,像是落了一场雪。少女坐在席案前,微垂着眼眸,着素衣白裙,似并不在意席间众人。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也就在这时,常茹站了起来,引得身旁之人投来诧异目光。 她的身体像是牵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动了起来,常茹涨红了脸,拼命运转体内灵力,手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摆动起来。 她的动作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周围不由响起几声窃笑,常茹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只觉羞愤欲死。 陈稚她怎么敢?! 这个时候她倒是忘了,其实她原本就打算这样对付姬瑶。 “她这是要起舞助兴?”李幸端着酒盏,带着几分不屑,“这跳得也太难看了些,还不如乐坊舞姬。” 话音刚刚落下,只见被吹落的梨花随着乐声,忽地停滞在半空。下一瞬,无数梨花在狂风挟裹下,竟是化作风暴尽数向他席卷而来。 身无修为的李幸惊恐地睁大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梨花翻卷而来,侍立在旁的中年门客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在靠近他时,每一瓣梨花仿佛都化作了利刃,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裂帛之声响起,李幸身上锦衣变作褴褛破布,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姬瑶的琴,从来不是谁都能听的。
第六十三章 在场世族子弟没想到姬瑶会突然向李幸出手。再怎么说, 他也是得乐阳君举荐被封为上卿的,哪怕言行有失,他们也不懒怠与他一般见识。 毕竟直到现在, 他们也清楚乐阳君为何会对一个无甚出身的庶民另眼相待, 即便他在此后便再未召见过李幸, 淮都上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对付李幸何其简单,但乐阳君若有意抬举, 为一个跳梁小丑开罪了他却是不值。 李幸当然不清楚这一点,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就算骤获尊位,又如何能看清淮都错综复杂, 暗潮汹涌的局势。 他只以为, 众人敬畏的是自己上卿这个身份。 在李幸有限的认知中, 上虞之中,除了让他登临高位的乐阳君,也就只有国君比他更尊贵。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敢呼喝世族子弟, 众多世族不愿开罪乐阳君而对他的容忍, 更助长了李幸气焰, 让他行事无所顾忌。 如今见李幸衣衫褴褛如同乞丐,兀自哀嚎, 席间世族子弟先是一惊, 随即意识到他只是皮外伤, 都不由露出几许笑意。 在场众人尚且年少,还做不到能如长辈一般完全无视李幸冒犯, 对他这个一朝翻身耀武扬威的所谓上卿早有不满,此时见他在姬瑶手上吃了这样大的亏, 只觉十分痛快。 这是他们一直想做但碍于族中约束不能做的事。 弦音终于停了下来,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舞动的常茹这才找回对自己手脚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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