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落下了第一滴,后面的便也持不住了。 这会, 孙元景看着廊下垂着头不住落泪的姑娘, 不知怎么,好似她的眼泪都流到了他的身上来一样, 修道人本该无波无澜的情绪,也跟着她低落了下来。 孙元景不由抽出帕子, 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面前。 “姑娘别急, 我今日请了家师为主君殿下祈祷, 我也在三清祖师面前焚香祝祷, 主君殿下一定能醒过来的。” 她又落下了几颗晶莹如天水的泪珠。 “多谢孙道长。” 她说着,还要跟他行礼道谢。 孙元景连忙一把扶住了她,只是触碰到她手的时候,他动作微滞。 她并没有察觉分毫,又在连番道谢后,惆怅地看向房中。 房中。 丞相嫦熙多看了一眼那位少卿。 分明前不久送他离开山之阿的时候,他还一切如常,这前后不过十多日的工夫,人竟消减了一圈。 只是他素来的礼数与周道从不改变,见她这次从深山里请来一位妖医长老,前来东京为九姬诊治,他不由便道。 “想必请来这样一位医术高明的长老,丞相大人没少费心思。” 他嗓音微哑,目光一直一直落在床帐里的人身上。 嫦熙摇摇头道本该如此,“只要主上此番能醒过来,什么都值得。” 话音落地,外面忽有金鸡报晓,旧岁已去,新岁到来,天竟亮了。 而九姬的床边,那位深山请来的妖医长老,长出一气站了起来。 “醒了。” 男人整个脊背都绷住了。 整整十二日,她昏迷整整十二日了。 九姬这边刚刚睁开眼睛,便察觉有人如疾风卷到了她的床头,她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消瘦到几乎认不出来的人。 他双颊凹陷,他嗓音低哑。 “阿幺... ...” 九姬愣了一下。 但她还是转了头去,不想理会他。 男人眼帘垂下,但也只一息而已,她醒过来比什么都好。 双姒也急急从外面扑到了妹妹床前。 “小九!” 她喊过来的时候,连同眼泪一起叽里咕噜地掉在了她身前。 双姒平日里都是笑嘻嘻的,谁能看得了她哒哒落泪。 九姬连忙道。 “我这不是醒了吗?别哭了。” 她想用给双姒擦掉眼泪,可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她倒是没有输给浒宗,却被琥尊打得回到了原身,还把两件象征身份的灵宝丢了。 留了那两件灵宝,山之阿就和她没关系了。 她眼下也看到了嫦熙,但是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嫦熙也好,长老们也罢,还有山之阿城里城外的那么多妖众,都还真以为她这个妖主能给山之阿带来好运,从此让狸族振作起来。 却没想到,她这妖主每当几月,就被生生剥夺了主君之位。 人虽没死,却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九姬一言不发,嫦熙倒也看出了她的心思。 她道,“浒宗依靠旁族之力,抢来的妖主之位,山之阿是不会认的。” 九姬微顿。 “不认能怎样?我这般模样,也抢不回来了。” 她直接叫了嫦熙。 “你们再选新主吧。” 说完,转过了头去。 双姒见她如此,颇为惊诧,小九素来心中自有自强之气,还从没有哪日,说过这般丧气的话。 钟鹤青也微微皱了眉。 他给嫦熙递了个眼神。 嫦熙明白他的意思,缓了缓,又开了口。 她没有提及再选新主的事情,只是说起了浒宗接手山之阿,短短十几日的情况。 “... ...虎猫一族自来是山之阿最富有的族群之一,他们和山之阿的妖众,从争夺领地、盘剥银钱之日起,就结下了梁子。眼下妖众们不得不到了浒宗手下过日子,日子可想而知。 “如今虎猫一族的人在城中搅动风云,一半的店面铺子都开不下去了,浒宗却趁此时机,将自家的商铺都铺开了来,甚至还想要侵占山之阿城中妖众们的宅地。 “有些妖众无路可走,已经打算卖房卖地远走他乡了... ...” 她说道这里,见九姬一双棕金色的眼睛里,眸光颤动。 嫦熙继续道。 “妖众们日子不好过,我和长老们虽然极力压制他,但浒宗手里银钱充沛,也有几个原就与他交好的妖族与他站在一道,我也不知能撑多久... ...”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但不管多久,我都会尽力撑下去,撑到浒宗下去,撑到山之阿的真正的主君回来。山之阿已经没落这么久了,不能再散了。” 九姬眼角一颗清泪悄然滑落。 只是她仍旧沉默着,看着自己满身无能的伤,长久的沉默。 ... ... 能醒过来,就是逐渐恢复的第一步。 浒宗夺位,双姒不能再跟着嫦熙回去了,就留在了东京城里。 钟鹤青给她单辟了院子,道是外地来的表姑娘,还是道门中人,不拘于内宅之中,随意她走动。 钟鹤青把家中不必要的仆从都暂时送去了乡下的庄子里,府中只留下观星这样用的惯的老人。 孙元景亲自过来给他府内府外设了禁制,以保万全。 不过九姬一直郁郁寡言,莫说钟鹤青,连双姒也不怎么理会,甚至根本不肯幻成人形。 只自己一只猫儿时常蹲在房顶瓦片上,不知看向何处,一看就是半晌。 没人知道她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钟鹤青刚回京就到了年节,倒是不用去衙门当差,他也不扰她,就在房檐下悄默声地陪着她。 双姒在每日都来一趟的孙道长口中,弄到了东京妖坊的口令。 她还见到了安三娘,回家便同九姬说。 “安三娘在翡翠琼木下的新铺子可漂亮了。他们听闻你受伤,都想来看你,只怕扰到你不敢贸然前来,总得先问了你的意思... ...或者等你好些了,去东京妖坊耍玩也成。” 可九姬完全没有见人的心思,还不如当一只猫。 钟府里除了几个紧要的人,旁人并不晓得猫儿是谁。 不过小丫鬟金栗却记得她是去年在家中出现过的小狸奴,见了她回来就高兴的不得了,只想抱在怀里。 九姬这会儿反而由得她抱,怎么抱都行,怎么逗也都可以,好像她只是一只猫。 双姒原本还每日里往妖坊去一趟,见她这般模样,就有些走不出门去了。 她想了想,找了钟鹤青。 “小九上次这样异常,还是阿爹和兄弟姐妹们去世的时候。” 那一次,她心中压着滔天的恨,还能拜师学艺,去深山熬打身体,练就功法。 如今却像是被琥尊打垮了,丧失了斗志一般。 钟鹤青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心魔从来都藏在心间,谁也触不到,除了她自己。 又过了两日,天气晴爽起来的时候,钟鹤青端了一盘蒸鱼干来寻九姬。 他让观星架了梯子,准备爬到房顶上去。 观星忍不住道,“郎君,咱们家房子不漏水,你若是上去踩两脚,漏了怎么办?” 钟鹤青:“... ...” 观星见着把自家郎君说无语了,捂着嘴笑。 笑声惊动了某只坐在房顶一早上的狸花猫。 九姬转头,看见有人要上来了,直接一转身,跳去了旁边的东厢房屋顶上。 可怜钟鹤青哪有这样灵巧的身姿,只能赶忙从梯子上下来,有转去搭到东厢房的屋檐下。 但这次也没能上到屋顶,九姬一转身又跳去了西厢房。 分明就是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但钟鹤青也没有气馁,他又从梯子上下来,转去西厢房。 观星又忍不住了,这次他小声。 “以小的所见,您一上去,娘子就跳走,您是怎么都不可能追上娘子了。” 他这话说得倒也是实话。 钟鹤青只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反驳。 果不其然,九姬见他又来了,扭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观星突然叫了一声。 “哎呀呀,这梯子怎么回事?郎君要摔下来了!” 这话一出,九姬连忙转身,爪上施出法力,一把就将梯子上的钟鹤青,拉到了房顶瓦片上来。 观星低声一笑,在钟鹤青身后。 “小的只能帮您到这了。” 说完,连梯子一并抱走了。 九姬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她更不高兴了,扭头就要遁走。 钟鹤青连忙叫住了她。 “阿幺别生气,方才真不是我的主意。” 观星这小厮实在欠收拾了,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如今还敢自作主张了。 但有其主必有其仆,九姬瞥了他一眼。 只是他上到房顶上来着实不容易,况观星把梯子都抽走了,他也下不去了,万一掉下去,胳膊和腿总要摔断一个... ... 九姬没动,和他分隔在房顶的南北两头。 他却不肯老老实实呆在他的另一边,竟还提着食盒走到了她这边来。 九姬瞪他,他只柔和地笑笑,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了刚蒸好的小鱼干。 九姬:“... ...” 真当她是他聘来的小狸奴了? 九姬不想理会,但小鱼干的香气止不住地勾引着她。 这小鱼干的肚子里是不是还填满了小虾贝肉?什么多余的料都没有放,只撒了薄盐和葱花? 香气袅袅地往她小鼻子里钻。 九姬知道自己是想吃了,但心情却一下子跌落了下来。 她什么事都做不了,反而只能在这里吃吃喝喝,和家养的狸奴有什么区别? 九姬心下一跌,干脆闭起了眼睛。 这时,有人温声开口。 “阿幺,我们去东京妖坊里转转吧?” 九姬没回应,她哪都不想去。 他又开了口。 “去看看涂奶奶吧。我听三娘家的小权瑞说,他邻家有位涂奶奶月余之前去世了,去世前还曾念及过你。” 涂绒家的涂奶奶原来已经去了。 九姬愣住。 却见某人敞开了袖子。 “若是不想见人,我把阿幺藏在袖子里,可好?” 袖口有淡淡的墨味和他身上的温暖又干燥的气息。 他伸手将她抱在了掌心,拢着她进了他温暖的广袖里。 九姬这次没有抵抗。 ... ... 半年未见,东京妖坊早已大变了模样。 九姬站在钟鹤青肩头,从山坡上向下望去,翡翠琼木没了架在其上的玉鼠洞宫,整个树苍翠挺拔,灵气环绕。 巨木下街市兴建了起来,纵横交错,以琼木为中心四通八达,黄昏时分,盏盏灯光渐次亮起,安宁与繁闹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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