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再行◎ 东京妖坊。 东西两坊各置了两道雪玉莹石的门楼, 孙元景还是第一次从西坊的新门楼处进来。 原本东坊的门楼连通的是东京城外的咏絮河边,而西坊的门楼竟然连通到了东京内城来,虽然位置偏僻, 但到底是在内城,哪怕关了城门,也可从此进出妖坊。 这实在是孙元景没想到的。 他从西坊的雪玉莹石下走过,没多远就进到了热热闹闹的翡翠琼木下的街巷。 只不过他没有要进去耍玩的意思, 只是看向主街的入口处, 一家银钱与灵石兑换的商铺门口, 有人被挤在角落里,支着小摊子给人算命。 天那么冷, 她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但还冻得手脸发青。 这会来了卜算的客人, 她算得正仔细, 孙元景原本打算在旁边停一会, 等人走了再上前。 谁想到那客人忽的起了身来,盯着她看了过去。 “你是哪个妖城来的算命的?算命就算命,你怎么还窥探旁人的旧事?你到底是算命,还是另有所图?!” 那人直接恼了起来, 一掌拍在双姒的卜算桌子上, 他气势汹汹,引得众人都看了过去。 双姒愣了一下, 但那人更加凶了,吆喝着周围的人过来。 “大家不要来此女处算命了。此女颇通追忆之术, 随意翻看旁人记忆中的旧事。若不是我也通此道, 在记忆上加了禁制, 要被此女翻看了也不知道!” 他这么一吼, 人群都议论了起来,孙元景只听人群里有两个方才在双姒处算了命的人,立刻走了出来。 “你这妖姬,方才给我们算命算这么久,收的钱还比旁人都便宜,是不是也翻看我们的事了?!” “你说话,莫要装蒜,你什么企图?!” 几人将双姒的小摊子团团围了起来。 姑娘一下被包围住了,本就冻得发青的脸色越发青白。 孙元景连忙拨开众人站到了她身边。 “吵什么?你们有什么证据,就在此胡言?” 最开始那人哼了一声,“我就是证据!此女就是有翻看别人记忆!” 孙元景是不信的,双姒平白无故翻人记忆做什么。 他刚想说一句,这些人莫不是看她是外地新来的,碍了谁的道,故意前来找茬? 但他还没开口,只觉姑娘急急拉了他的手臂。 “孙道长,算了,算了。” 她把方才算命的来的几个灵石都拿了出来。 她低着头,“我把钱退给你们。” 孙元景讶然,几人还欲不依不饶,可双姒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下忽的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孙元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在了臂弯中。 她身上泛着凉气,低声道谢,再抬头,脸上竟血色褪尽。 寻她事的几人见状,连忙向后退闪。 “你这妖姬,莫不还想敲诈我们?!” 双姒连连摆手,“对不住,我没有那个意思!” 几人见她这般,都觉其实也没受什么大亏,不欲再更多牵扯,一把拿回算命的灵石,都走没了影。 孙元景低头看向姑娘,见她脸色难看极了,强撑着收拾自己的摊子。 经了这一闹,卜算摊摆不下去了。 只是她低头去收拾东西,孙元景只见忽然有滴血啪嗒落在了她的小桌上。 那滴血之后,啪嗒啪嗒又落下了几滴。 孙元景大惊,只见她小巧的鼻头下,血流不止。 “双姒姑娘?!” 他心下莫名一慌,急急掏出手帕,慌乱地擦到了她鼻下。 掌心触及她冰凉的脸,孙元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年轻的道士更加慌乱了,“我、我... ...贫道失礼了,姑娘莫怪!” 双姒接过帕子,稍稍用了些法力,止住了鼻下的血流。 她说怎么能怪道长。 “道长总是好心。上次道长递了我帕子拭泪,还没还给道长,此番又用道长的帕子擦了血... ...是我不好意思。” 但孙元景更想知道她是怎么了。 “姑娘身子不好,何不寻妖医仔细看看?这么冷的天还出门算命,身子自然是遭不住的。” 只是他这般说,见姑娘苦笑了一声。 “我也知道遭不住,只是我是那天生妖丹残缺的弱症,治不好的。况我... ...可能日子也不多了吧。” 话音落地,她已经收拾好了算命的桌板招牌,重重地都背在了肩头。 她说西坊没法呆了,“我去东坊看看有没有地方支摊。” 她说着,真的要去。 孙元景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既是那样,又为何还执意摆摊算命?” 从山之阿到东京城,所有他见过她得闲的时间里,她都孜孜不倦地四处摆摊算命。 他问去,见姑娘神色微顿。 她低声开了口。 “方才那几人说我翻看他们记忆里的旧事,他们没说错。” 她低着头,抱歉地笑了笑。 “但我没有细窥旁人的私事,我只是想从他们的命途里,找一个我失去联系很久的人而已。” 她嗓音像是风中残叶吹出的曲调,低沉而哽咽。 “可惜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 ... 夜晚很冷,东坊不似西坊灵气丰沛,更显得寒风烈烈,寒气入骨。 孙元景陪双姒直到深夜,坊众的妖众们都稀稀落落地走光了,才送她回了钟府,然后才又回了道录司。 道录司的师父师兄弟们,早就入了眠。 他连忙放轻了手脚回去自己的房中。 只是路过院中古松下的时候,竟看到了松下背身而立的人。 孙元景脚步瞬间顿住。 “师父... ...” 师父背对着他,满头银发在月色之下,仿佛天宫银河,人似在眼前,又似飘渺不在。 孙元景不敢造次,连忙肃身而立,默然不敢出声。 今次是他回来晚了。 这么晚回来,不是出于捉鬼驱邪的缘故,还是头一次。 他莫名有些心虚。 他是师父从山里捡来的孤儿,自小长在道观,从小便诵经打坐,大了就修习术法,师父和师叔们都说,师兄弟里他心思最净最纯,于修道一事心无旁骛,往后能继承衣钵。 但今日,他立在师父身后,没敢套起头来。 风吹得古松树梢轻响,师父这才缓声开口。 “后面些日子,你可有何事?” 孙元景没什么旁的事,山之阿的两桩妖案结束,他和钟少卿一样,该回到了原本的事务上来。 不过他道。 “听闻钟少卿还要出京查案,大理寺只派他一人前去,徒儿怕少卿独木难支,妖鬼之事繁复,他到底只是凡人,徒儿还是想护他些时日。” 他此事还没来得及跟师父提起,不想师父就问到了。 他看向师父背影,心下有些打鼓,不知师父是不是对他另有安排,若是那样,钟少卿和狸主以及... ...离开东京,他就不能跟随了。 不想师父却点了头。 “也好。” 话音落地,孙元景心下大定,不由地目露几分喜悦。 “多谢师父允行!” 只是听见师父又开了口。 “此程非同寻常,护好钟少卿乃是要紧。” 师父突然点了这么一句,孙元景连忙记在了心上。 “徒儿记下了。” 师父缓缓点头。 孙元景见状,心道师父还是看重他的,不然不会专程来点他一句。 他心下不由地一松,方才那点心虚的顾虑也抛之无影了,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他见师父抬脚正要离去,连忙追上一步。 “师父,徒儿想问一物。 “听说上古凤凰一族,烈火焚身之时若未能浴火重生,会留下妖丹残片。此丹唤作凤丹,若得此丹,可为妖丹残缺之人补全妖丹,清退弱疾... ...不知师父晓不晓得,天下可有凤丹存在,又在何处?” 师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万物,一定晓得凤丹之事。 孙元景下意识就问了出去,但问出,却见师父脚步顿停在了原地。 月光倾斜而下,静静地洒在安静无声的道院之中。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在月光的悄然流转中,长长地叹了一气。 “世间万事自有定数,修道之人,总还该是清心寡欲,才能两袖清风。” 话音落在了清凉的月色当中,师父两袖扶风而去。 孙元景立在原地,定住了身形。 * 九州王城。 彦麟刚从隐云岛的云梯下来,就见自己胞兄二太子身边的人等在了梯下。 隐云岛是妖界极其独特的存在,仿如一艘航行在苍茫大海中的船,只要登上去,陆上的人便无法知晓其到了何处,又要何时而还。 彦麟自琥荣的案子之后,便上了隐云岛的云梯,这一进如其中,万事皆抛在脑后,是是与非非,姻缘与羁绊,都短时间内烟消云散了。 眼下大半月都过去了,他这才下了云梯。 “怎么?你们二太子寻我有事?” 都在云梯口等着他了,显然是有事。 彦麟不时便到了王庭之中,他在隐云岛里恣意逍遥了许多日,通身还带着散漫的气度。 二太子文麒从奏折如麻的书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看来日子过得很是快活。估计你是不知道山之阿换了主君了。” 彦麟乍然听见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山之阿?换主君?” 二太子告诉了他。 “虎猫一族的浒宗,取代了九姬,如今是山之阿的新主君了。” 妖主之位的争夺更替并不是稀罕事。 但彦麟却心下一坠。 “那九姬呢?!”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跟你一样,刚回来。” 彦麟再也散漫不下去了,他脸色倏然一青,转头就要离去。 “去哪儿?你知道九姬在哪吗?你又知道浒宗是怎么夺了位吗?” 胞兄一连三句把他问住了。 彦麟怔怔看去,看到胞兄搁下手中的笔,轻叹一声。 “以那浒宗的本事,未必就打过了九姬。九姬似乎是... ...被琥尊所伤的。” 彦麟瞠目结舌,他直直问去。 “各个妖族的妖主更替,是族内事务,妖廷不能插手各妖族内部之事。但如果是琥尊伤了九姬,这便是异族残杀,兄长缘何不管?!” 他瞪着眼睛地问去,却见自己胞兄摇了头。 “没有证据。” 他说没有证据能证明是琥尊伤了九姬,琥尊彼时戴了面具,无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且琥尊狡猾的很,他在威临城安置了一个替身,只会令他行踪更加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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