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尊也认这一生杀人无数,但杀了也就杀了,只有杀掉阻碍在他向上攀登的路上的荆棘,并把这些无用的草木变成脚下的长梯,他这条路才能越走越远,越走越高。 至于谁死了,谁又伤心了,与他有何关系? 唯有他利用别人,而不会被别人利用。 他一直奉行这般法则,本以为虎族妖主之位已在囊中,而只要虎族吞并了山之阿,有了灵气修炼,他功法必定大增。 而鹿君虽然占了妖君的宝座,可常年闭关不出,法力显然恢复不了了。 也许再过二三十年,他能有虎族做底,能一攀妖君宝座。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花朝节事败而全然粉碎了。 但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必须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也许等过了风头,继续去拉虎族残部;又或者没入凡间,伺机搞乱天下,博得机遇;再或者一路向南,南方各地妖君鞭长莫及,都在独占山头为王,他未必不能另起炉灶... ... 不论怎样都可以,唯独不能眼下就死去。 从那狸姬手下逃跑是难堪些,但他也没想到,此女功法如此深厚,被他重伤后还能恢复至此,而她手中那条金鞭更使她如虎添翼。 琥尊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低声嘀咕了一声。 “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条金鞭... ...”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自面前响起。 “你当然见过。” 琥尊一怔,惊愕抬头看去。 九姬从一颗粗壮的大松树后面,走到了琥尊眼前。 “这条金鞭就是那年被你当面杀死了孩子,又被你生生折磨至死,却都没有屈服的狸妖的金鞭!” 她开口,将手中金鞭甩得破空颤鸣。 “我告诉你,这金鞭的主人,就是我的父亲。” 琥尊骇然瞪大了双眼。 “你、你是当年那个没化形的狸奴?” 九姬没有回答。 琥尊却也从她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甩着那条金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前来,旧日的回忆出现在琥尊脑海里。 他莫名想起了那个颇有骨气狸妖生前的话,他彼时只觉可笑—— “琥尊,你早晚会被抓到,早晚难逃一死!我狸妖一族但凡有一口气在,决不会屈服!” 狸妖一族没有屈服,山之阿也紧紧攥在狸族手中,但今日要难逃一死的人,可能真的是他琥尊了。 琥尊第一次感到了命途终结的时刻。 而九姬一步一鞭地上前。 “琥尊,新仇旧恨,一并还来。” ... ... 山中下了暴雨,把本就混乱的战斗之地,弄得越发凌乱不堪。 妖廷的卫兵是接到了双姒的传信,快速寻来的,但寻来之时,此地树倒山摧,混乱一片,各处却都没有打斗声响了。 有人怀疑,“是不是胜负已决?” 话音没落,林中传来吱吱呀呀的拖行之声。 他们连忙循声看去,见山雾霭霭的深林里,有一位年轻的妖姬,拖着一只皮开肉绽的猛虎,缓步走了出来。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虎扔到了他们面前。 “琥尊已死,你们看着处理吧。” 她说完,分明浑身衣衫上也满是血污,却匆忙得再没有等待一刻,胡乱擦了一把脸上雨水,直接飞身离去。 几个妖廷的卫兵还有些没弄清楚情况,有人急急朝着九姬离开的方向问去。 “... ...妖姬您是哪位啊?” 她没有回应,身影匆促消失在了暴雨中。 但雨里又走来一人。 也是位姑娘,姑娘衣衫只沾了些泥水,但她的容貌却一时晃了人眼。 她在笑,但笑声有些哽咽,她替离开的姑娘回了他们的问题。 “她叫九姬,是我们山之阿狸族的妖主。” * 东京城。 钟鹤青自九姬离开之后,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等待解毒也好,等待寿命耗尽也罢,他只不断地往庭院外看去,一遍又一遍地问去。 “娘子有没有回来?” 那虎族的丞相琥尊,岂是那么好杀的? 短短两日的工夫,他已经问了无数遍了。 观星听得耳朵长茧,“郎君两日一共问了一百二十三遍,小的快数不过来了。” 但娘子始终没有会来,郎君头上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 可就在这会,观星来替郎君梳头束发的时候,忽然手下一顿。 “天老爷,郎君的头发保住了,没再白下去!” 话音落地的瞬间,钟鹤青愣住,接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脏在一下接着一下地跳动,可被虎毒侵袭的痛意却不见了。 “是不是,是不是琥尊死了?阿幺赢了?!” 他无法得知准确的情况,遥遥望着半空,但还没有人影返回。 随后赶来的道医,为他搭脉看了一番。 “解了,这虎毒确实解了。” 钟鹤青闻言长长此出了一口气。 他又忍不住往院外看去,“娘子回来了没有?” 观星摇头,“郎君别问了,娘子忙了好几日,总得吃个早饭再回家吧?您难道想让娘子连夜赶路不成?” 他这话说得有趣,孙元景都忍不住鼻头酸涩地笑出了声来。 他也安慰钟鹤青,让他不必太过着急。 “主君殿下过不了太久,定会回来。” 钟鹤青低咳了两声,虎毒连日地侵入他的心口,除了头发几乎白尽,也将气力吞噬殆尽,令他身子越发不济。 但这会,他也知道孙元景和观星说得在理。 “阿幺一定是累坏了,不立时回来也好,只要她无事,先找个客栈好生睡上一觉也好。” 反正他中的毒也已经解了,他可以慢慢等着她回来。 可他说了两句话,又开始低咳起来,且一连咳喘了好几声都没能停下来。 孙元景替他顺着后背,又连声叫了一旁的道医。 “您再瞧瞧,怎么还是咳嗽?毒不是都已解了吗?” 前来给钟鹤青诊病的道医,方才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会,他再次把指尖点在了钟鹤青的脉搏上。 他手下微微使出法术,替他止住了咳嗽,但也道了一句。 大夫的声音比之前低上许多,微有叹息夹杂其间。 “这虎毒,将钟大人的身子,损耗得着实有些厉害了。” 这话说出,孙元景还没太明白道医的意思。 钟鹤青却听出了端倪。 房中静静的,连窗下的两位胆子颇大的鱼儿,此刻都停下了欢游的身姿。 钟鹤青见道医眼帘垂下,唇下紧抿。 他轻声开了口。 “我这身子,是不是... ...其实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说得很轻,落在孙元景耳中却如同惊雷。 房中的气氛几近凝滞,道医眼眸轻颤地看向钟鹤青,默然许久。 “约莫,约莫钟大人的寿命,只剩下最后两三个月了。” ... ... 道医离开之后,孙元景又折返了回来。 但他却见钟鹤青没有在床上躺着,也没在庭院里一遍一遍地问询他娘子回来没有,反而走到厢房布置出来的书案前,安静地扶着桌案勉力地站着,慢慢收拢着桌上的书册。 晨曦的光亮照亮了庭院,也落上了窗棂,却唯独没有落在他身上,只将他遗忘在房中的昏暗里,仿若无光可入的山间幽潭,被世间遗忘。 孙元景心下微颤。 他忍不住同钟鹤青道。 “方才那位道医兴许只是擅长解毒,我再寻旁的大夫前来。” 或许还有旁的办法,能把他被虎毒侵害过的身子恢复过来,把他的寿命还回来。 但可被晨光遗忘的男人,却只跟他摇了摇头。 男人眼眸一直垂着,此时伸手往桌案旁边的小几上拿去一摞书册,可胸中又是一阵急咳,阻断了他的动作。 孙元景不知道他到了现在,还在收拾什么? 可见状也只能快步上前,替他拿过那一摞书来。 只是孙元景近到小几前,才看到那小几上、书案上,或厚或薄,或新或旧的都是同一类书。 是练气养身,延年益寿的书籍。 延、年、益、寿... ... 当一个只有数十年阳寿的凡人,娶了一位数百年寿数的妖妻; 当他答应她,用尽所能一定会陪她长久活下去; 当他从承诺的那天起,就把活到百年融进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里... ... 可最后,祸乱平息、妖毒解去,他能留给她的时间,却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三月余。 孙元景无法再用清心诀止住此刻复杂难掩的心绪。 他只是看着厄运缠身、却始终沉稳坚韧的男人,垂下眼帘里,有一滴清泪悄然溢出,晶莹含在眼眸中,又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少卿!”孙元景忍不住用从前的称呼叫了他,“你莫要哭,我再去想办法!”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噙起苦涩的笑意。 他笑着,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我没有哭,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消息,等她回来,我要怎么说给她听。” 虎毒疯狂地吞掉了他的寿命。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一年都没有了。 他还能握在手里的,只剩下那短短两三个月了。 凡人的两三个月,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几乎只是一瞬。 “我到底该怎么告诉阿幺呢?” 怎么说,才能不让她伤心? 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无论拥有再多的智慧与谋算,都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旁的孙元景,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少卿!” 作者有话说: 学到了龙行龘龘,大家放心,所有美好都会到来~ 看到有朋友给我发的新年祝福,太感谢了~爱你们,比心~ 晚安。 * 感谢在2024-02-08 20:49:43~2024-02-10 20:4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芋泥啵啵七分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餅桃、03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加、奥利奥爱不爱我 10瓶;论世态炎凉 2瓶;人生啊、asdfghjkl、ning、贰贰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第 109 章 ◎大结局·上◎ 天渐热了起来, 四月中旬春花渐次绽放,连风里都充盈着浓郁的花香。 后院书斋小楼上开了窗。 钟鹤青站在窗内,修长却瘦削的身形上衣衫松垮, 他慢慢在用帕子细细擦拭一鼎丹炉。 只是他身子不济,擦一会,总还要歇一时。 这是去岁九姬给他炼制避厄石牌,从东京妖坊搬来的一只炉鼎, 当时她匆忙离开之后, 钟鹤青一直将这炉鼎留在书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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