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姬遥遥看着,竟觉他这一句出口,仿若云海波浪自刑场中心推荡开来,瞬间涤清场内场外的污糟喧嚣。 只是东方炜母子的脸色却相当不好看了,长公主眉头皱成了川字,东方炜更是青着脸瞪了眼。 而薛三郎原本逐渐恢复的脸色,瞬间回到了煞白。 他不过就是用煞犬咬死了一个没用的老头。 老头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他秋闱舞弊了,而他们还找来了替罪鬼,又推了一个小偷作证让犬妖自己认了最... ... 一切都那么地天衣无缝,怎么、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个地步?! 他目眦尽裂,可刑场外紧紧围着的人群,却都在钟鹤青这句话结束后,大声应和起来。 “少卿说得对,这样的恶人就该立即问斩!” “对,立即问斩!斩立决,斩立决!” 几息过后,刑场外只剩下这三个字了——斩立决! 薛繁只觉自己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朝着东方炜就喊了过去。 可他奋尽全力喊向他的救命稻草,但嘴巴张开,却忽觉有什么刺进了他的嗓子里。 嗓中痛的他几乎蜷曲起来,他一个字都没能喊出,反而疼痛大叫,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人群在下方看不清薛繁的情形,但钟鹤青却将薛繁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他不禁朝着周遭看去,但人山人海,怎么从千百人群中准确地看出异常? 这世间,总有藏在人里的妖,和藏在妖中的鬼... ... 薛繁这般,钟鹤青也没有太多意外,他眼角瞥向略略松了口气的东方炜,见那东方氏的大公子已在同他母亲提议离去了。 神色不虞的奉玉长公主自然也不欲多留。 那母子一走,荀岳便使人快马加鞭地报去宫里。 两刻钟的工夫,报信的人去而复返,得来了宫里最新的旨意。 主刑的大理寺卿再次拿起案上令牌,紧盯着薛繁,咣当一声掷令在地—— “斩!” 只前后几刻钟的工夫,刽子手刀下的死囚便换了人。 铡刀落下的瞬间,血珠飞溅的同时,半空之中凝聚的乌云突然四散而去,最明亮的日光在拨云之后重回城中,照在每个人脸上。 怀琳径直扑到了权琅身上,少年一把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阿琳阿琳...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槐叶都要黄了,你家大郎这不是好好的吗?” 少女却在他仍有闲心的打趣里,眼泪越发汹涌。 “权大郎... ...” 少年哽咽笑着,“不对不对,我早改名了啊,叫什么权大郎,快叫我读了书的名字!” “权琅,阿琅!” “琳琳... ...” 安三娘和小权瑞也跑了上来。 权琅看见母亲,直接跪了下来。 “娘,儿子没死,儿子又活了!” 安三娘哭到发颤,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将早已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抱在了怀里。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咱们家不说不吉利的话!” 要不然她为何在丈夫去世后改了名? 黎伞黎伞,不就是离散吗?她再不叫这名字了,她只想叫“安”,和她的孩子们这辈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一家人哭笑间泪流满面,怀琳却见杜先生的儿子杜秀才走了过来。 杜秀才仔细看着权琅和怀琳两人,忽的想起父亲生前曾让街头作画的匠人画过一幅画。 那画他从前看着只觉得奇怪。 画上画了一颗青翠的槐树,树下绕着一只壮实的灰犬,在槐树和灰犬之间安放的藤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手里执着书,看向画卷外的慈祥眉眼,随笑意弯弯。 他那时还问过老父亲,家中既没有槐树,也并未养犬,这里哪里的场景。 父亲彼时只笑而不语,只细细将这副小画,夹进手边的书簿里。 他从没有因为学生贫苦而拒绝,也不会因为学生是妖而惊避,他只会把每一个真心想要读书进学的孩子,都放在心尖之上。 此时,杜秀才再看向权琅和怀琳,他拱手同两人行礼道歉。 “是我被那假象蒙了眼,只觉得妖无人性,肆意杀戮残害了家父,冤枉了你们,若非是少卿明察秋毫,我无颜到地下与父亲相见!” 权琅和怀琳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杜秀才也好,坊间的寻常百姓也罢,为斗米的日子已耗尽精力,又哪有功夫去理会传闻里与阴诡之事纠缠不清的妖,到底是善还是恶。 权琅和怀琳也过了许多年这样的日子,正是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在底层浑噩度日,这才跟随着老先生识了字读了书。 他们说不必道歉。 “是我们没能保护好先生。” “是我们没能把先生救出来!” “是我们... ...还没同先生好好道别... ...” 明亮日光把人间的每一寸土地照亮,街头巷尾,繁花树丛,还有挤在坊间的小小私塾中。 可这凡间,再也寻不到捏着花白胡子笑眯眯的老先生了。 只有风里吹来的气息,浸透了书香。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上看去,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那最最慈祥的面容。 先生,您走了吗? 先生,您是否已经走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日常晚9点更新。 * 感谢在2023-11-08 20:54:31~2023-11-09 18:5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餅桃、木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天一个小菠萝、c-cryl 10瓶;霖磐 5瓶;yyyyya~、小小客、千与千寻、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 30 章 ◎唇角◎ 刑场内外安静地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一个毕生都没能走通仕途的老书生, 一个蜗居外城靠教书度日的老先生,一个跛着一只脚也要送穷苦孩子走上读书路的老人家,他走了, 离开了这人间。 不过庆幸的是,他亦带走了罪恶,将良善留了下来。 刑场外的人群渐渐向权琅一家人看去。 都说这就是妖,但就这样看着, 和凡人的面目哪有两样?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们... ...真的是妖吗?” 小权瑞听了嘀咕了一声, “那还有假啊?” 说完, 脑袋上呼哧蹦出一双毛茸茸的犬耳。 犬耳倏忽出现在众人眼前,人群里惊声一片。 安三娘赶紧拉了他, “快收起来,别吓着人!” 犬妖童被她娘扯得一愣, 真怕自己一对毛耳朵把凡人吓坏了, 刚要收起来, 忽听人群里有人道了一句。 “那耳朵好生娇俏可人... ...” 权瑞一个每日脏兮兮的犬妖童,何曾有人说过他耳朵娇俏可人,一张脸竟红了起来。 他这脸一红,下面道喜爱的声音就更多了。 但有更多人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原来妖是这样的, 那和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是啊, 看那小犬童穿的,身上还有补丁, 可见就算是妖,又哪里敢惹事, 好生过日子已是不易了。” 也有人直接向孙元景他们问了过去。 “道长, 这妖在世间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从前这话是万万不能当众说的, 哪怕是眼下, 孙元景也有些犹豫。 他往那位少卿身上递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倒没有推辞。 钟鹤青走了过来。 “妖与人,在这世间过得其实没有太多分别。” 他一开口,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钟鹤青目光看向权琅一家,又从一众百姓身上缓缓掠过。 “人有人律,妖有妖法,妖不会随意祸乱人间,他们也只是同凡人一样,在熙熙攘攘之间忙忙碌碌。所谓善恶,与是人还是妖并无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那颗心而已。” 众人默然,笼罩在东京城上方的乌云不知何时散没了影。 人群也在安静的低语中逐渐散开。 权琅一家和杜秀才又都上前给钟鹤青和孙元景等人道谢,尤其是权琅。 “我之前也怕凡人的大理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判妖死罪,但是没想到少卿是非明辨,救我一命。” 钟鹤青摇了摇头。 “家中祖训,钟氏大理寺官,应以清明为名,以青白为心,以倾力为民。” 他道,“钟某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虽然他幼年走失离家,早已记不得祖父和父亲的模样,但这十五个字却高悬祠堂之中。 钟鹤青说完,察觉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眉眼间,他转头看去,看到了远处靠在树下的人。 两人视线在半空忽的触及,钟鹤青便见她意外地顿了顿,然后又装作仍旧不太熟识的样子,轻轻同他点头就别开了目光。 这时荀大人叫人过来喊了钟鹤青前去。 大理寺今日颇经波折地了结了这件震惊东京的妖案,不论过程怎样,结局还算完整,荀岳叫了钟鹤青回去详细写份折子递上去。 “这起案子,你暗里约莫没少得罪人,至少得将前后事都同官家说明白,往后行事得越发谨慎才好。” “大人说得是,我记下了。” 荀大人这才放了他。 只是当钟鹤青再转头往树下看去时,那处倚靠着的受伤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他心下空了一空,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叫了观星。 “回家。” ... ... 刑场上下的人群散了个七七八八。 不远处雕梁画栋的酒楼外廊上,有人啧啧两声。 “真是好一出戏,只可惜,演得不怎么让人满意。” 他负着手,看向旁边亦往刑场看去的男子,男子却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一出小戏罢了,日后自然还有能让您心满意足的大戏,只不过等等而已。” 他这么一说,方才那人也跟着笑了一声。 “也是。” 两人最后看了刑场一眼,接着都转了身,离开了雕梁画栋的连廊。 只是两人脚步离去之后,有又一人从旁边走到了这观景的最中央。 宫司蜀禄也啧了一声。 “竟让那小子捡了条命,可惜。” 他目露嫌弃的鄙夷,但也没有多留,跟上前面离开的人,也走开了。 * 钟府。 钟鹤青到了自家门前便问了一句。 “娘子回来了吗?” 这一问,问得门房摸不着头脑。 “回郎君,今日娘子没出门呀。” 钟鹤青顿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快步向正院走去。 只是大步走到院门前,又停下了脚步。 小跑着跟在后的观星险些撞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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