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总算谨慎抬首,又偷偷瞄向一旁。 堂堂魔界之主,身着黑色常服,连招呼也不打,便突然出现在客栈门口,莫非是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只是,尊上这两袖空空,腰侧反而像被手肘顶出两个鼓包,怎么看都不对劲…… 虞瑶见老人一脸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却恰巧落在负心郎身上,不由心生疑窦,“掌柜的,我在同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难不成,他才是你们的贵客?” 掌柜收回目光,愕然看她。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明明魔界之主就在身边,此女却一副毫不知情模样,也不晓得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掌柜还未开口解释什么,便有清冷男声蓦然闯入他的神识,险些当场将他吓出鸡叫。 “切莫声张本尊身份,否则本尊唯你是问。” 掌柜浑身一战,心下更是忐忑。 整间客栈的伙计都已跪在店前,尊上却偏偏要在此时对女子掩饰身份。 岂非强人所难! 老人半晌无言,令虞瑶失去耐心,“掌柜的,这生意你还做不做了?你再不说话,我可不奉陪了。” 说完,她拉起男人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掌柜怔怔望着她拉住尊上的那只手,再看尊上默不作声的模样,不由咋舌。 此女……好生威猛,竟能牵制魔界之主! 他生怕自己会得罪尊上,又不知该如何圆场,左顾右盼间,目光却扫过店门上的画像。 掌柜瞥了瞥那幅年久失色的仙主像,又回首瞅了瞅女子的侧影。 她身形娇小,眉目灵动,脸颊饱满,竟连翘起嘴唇的微愠神态,都与传说中福佑魔界的那位仙主有三分相像。 掌柜灵光一闪,叩首高呼,“仙主且慢!” 虞瑶一愣,扭头朝老人扬起眉毛,“你喊谁?” 掌柜却对她拱手高举,“仙主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还望仙主恕罪!”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虞瑶一头雾水指着自己,只当掌柜老眼昏花。 “姑娘分明就是仙主再世,老朽虽上了年纪,却也不会错认!”掌柜抬袖猛咳数声,向身后众人摆手,“你们说,是不是?” 原本一声不吭恭候在列的伙计们,不约而同应和起来。 “俺从小拜着仙主像长大,姑娘的确与仙主生得一模一样!” “对对对,她就是仙主!” “仙主这般低调,真是折煞小的们了!” 虞瑶狐疑地挠着额角,“什么仙主不仙主的……装神弄鬼,居心叵测。” 掌柜连连对她跪拜,振声澄清,“仙主佑我生意兴隆,敝店能立足百年不倒,即是蒙受仙主关照。” 他趁机抬眼打量一旁,只见尊上神色从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认可了他的这番说辞,这才一寸一寸拭去额上冷汗。 堂堂魔界之主,宁可受制于这个女子,甚至传音入密令他配合,也不愿暴露身份,真是奇了怪了。 幸亏他搬出仙主这座靠山,编出能让尊上满意的借口,他可真是个老机灵鬼! 掌柜话中对仙主的十足逢迎,却叫虞瑶十分糊涂。 瞧这百年老店外墙斑驳,惨不忍睹,楼上更是黑灯瞎火,一派冷清。 明明濒临歇业大吉,还说得了什么仙主关照……才怪。 虞瑶用脚踢了踢身旁男人,小声质疑,“他们好像很缺客人,该不会是故意拍我马屁,想讹我钱吧?” 她风餐露宿惯了,鲜少在外住店,身上一共也没几个子的盘缠,哪有闲钱做善事。 男人一言未发,只是微微偏过头去,状似不经意地清嗓。 掌柜霍地一哆嗦,脑袋朝地上猛叩三下,几乎破音,“仙主说笑!您大驾光临,令敝店蓬荜生辉,老朽怎敢收您钱财?” 虞瑶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你要给我免单?” “免!”掌柜连忙点头应声,“仙主与这位……公子的住店费用,老朽全免了!” 虞瑶喜出望外,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先前追查负心郎时,她为了不浪费时间打盹,硬着头皮连嗑了好几晚灵石。 如今不但能白住一晚,好好睡上一觉,还能顺便节约灵石,岂不美哉! 正逢两侧跪地的伙计齐声高呼“恭迎仙主”,虞瑶不禁有些飘飘然,却记着老人还跪在冰冷的地上,赶忙将他扶起,“掌柜的,你可得说话算话。” “仙主只管吃好睡好,什么也无需操心!”掌柜端出一副客套笑容,将二人迎入大堂。 店中果然萧条异常,虞瑶放眼望去,竟连一个食客也没看到。 难怪他们会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逮住个人,就当仙主膜拜一通,似乎恨不得天亮便能转运,招徕大把新客。 念及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虞瑶寻思着,没准能给客栈捎点好彩头。 掌柜利索地给他们开了两间顶层上房,当中陈设之华丽,却与古旧的客栈外貌堪称天壤之别。 只见雕花玉石床柱,水纹玛瑙花瓶,雅致青瓷茶具……说是汇集了镇店之宝也不为过。 虞瑶开始相信,掌柜是发自肺腑地把她当成仙主款待,而负心郎能享有同等待遇,还是沾她的光。 她不由分说便将男人推进屋,从外面拉上门扇,直到他的背影在渐窄的门缝中收束,连同他脑后那根白玉簪一并从面前消失。 虞瑶正要挂上门锁,眼前却浮现出簪身莹光微闪的画面。 只是,画面中的白玉簪并非别在男人脑后,而是躺在木盒里。 这感觉莫名熟悉,如同她早已识得此物,可又记不起具体是在何处。 虞瑶捏着下巴,在走廊徘徊半晌,忽然一个激灵,忍不住将钥匙敲上额头。 那该不会是她在集市见过的护身簪吧? 这种造价不菲的护身发饰在修真界风靡已久,常作为厚礼被修士赠与亲近之人,一旦佩戴者遭逢危机,簪子便能释出封存的灵气,解一时之急。 如果负心郎的发簪真是护身簪,即便簪中灵气根本无法帮他挣开赤寻,可万一他为了逃脱不择手段,暗中借此传音,引来魔修吸食她的元神骨髓…… 那就糟了! 虞瑶当即推门而入,本想当面检视他的发簪,才发现他连烛火都未熄灭,便已和衣睡下。 且睡姿极为变扭。 男人朝墙侧卧,手臂紧贴身侧,腰背僵直,腿却大幅曲起。 若非赤寻箍住他的上身,虞瑶甚至怀疑,这个八尺高的男人会像婴孩一样蜷缩入睡。 见他并未被刚才那番动静吵醒,虞瑶撇了撇嘴,安心打量起他脑后的发簪。 形如竹节的玉簪不止隐现着莹洁淡光,那些细碎光芒还围绕簪身徐徐旋动,显现出灵气流转的痕迹,确是护身簪无疑。 虞瑶不禁叹了口气。 想不到,向来节俭的师妹,居然破费给负心郎买过这种东西…… 对他来说,这或许是救急的宝贝;可对虞瑶来说,这是不得不防的隐患。 她庆幸自己发现及时,俯身轻轻抽出他的发簪,却藉由他衣领与颈项的间隙,瞥见一道横贯右侧肩胛的鲜红鞭痕。 多半是在温泉时被赤寻抽伤的。 虞瑶不安地转动发簪,纠结要不要给他上药。 她到底有言在先,要把人原原本本带回师妹跟前,而今他身上分明添了足足半尺长的新伤。 但她转念一想,返回师妹住处也要大半个月,应该足够鞭伤自愈,或许不必耗费伤药。 虞瑶终于说服自己,放宽心将簪子收入储物囊,转身就要离开,视线却掠过他露出袍摆的赤足。 想来也奇怪,负心郎身上水汽未干时,她压根没担心他会因体虚而受凉,只一门心思催他带路。 可到了客栈,她到底一声不吭取走了他的贵重物品,还对他背上的鞭伤置之不理。 此时男人曲膝而卧,跟腱修长的苍白双脚紧紧相依,她只看着,便没来由地觉得冷。 不如就看在师妹的面子上,送他个人情。 待到门被锁上,她的脚步声淡去,晏决才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与气血逆行抗争数日,而今没了冼心泉的助益,他确实有些乏了。 没成想,她专程折回,却是为了没收他的簪子。 可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晏决缓缓坐起,视线无奈定在身前。 原本叠在床脚的被褥被她扯开一角,刚好盖住他的脚,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就像她如今施予他的怜悯,纯粹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 晏决不由微微出神。 不知何时,小窗被风吹开,发出咯吱轻响。 烛火应声熄灭,令整间房倏然落入夜色。 “看看这是谁。”一道轻蔑的声音侵入他的神识,“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魔尊?” 仿佛那仅仅是风声过耳,晏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身形一转,双腿落在床前。 被他忽视的声音隐隐恼火,讥讽意味更浓,“你以为在魔界龟缩了两百年,便无人会记挂你当年犯下的滔天罪孽?” 罪孽? 晏决目光一冷。 两百年前,他一夜屠尽天极宗修士,被其余各宗围剿,重伤之下逃往魔界。 直至今日,腐朽的修真界始终不肯放过他,可唯一有资格问责他的人,却淡忘了前尘。 晏决的沉默,令声音以为戳中他的痛处,语气渐而得意,“成了魔尊,苟活至今又如何?只要你还活着,便永无……” 声音说了什么,晏决并不在意。 被蛟筋束住的手臂有些酸麻,他忍不住想活动一下筋骨。 晏决从容起身,原先捆缚他的法器倏地松开桎梏,滑落脚边,温顺如冬眠的赤蛇。 与此同时,蛰伏的魔力如暗潮般自他周身涌出,鼓起他的发丝与衣袖。 “……怎么可能?”声音的主人显然受制于这股威压,此刻难掩震惊,“你,你这几日,不是应当旧疾复发,分外虚弱吗?” 晏决一掐法诀,手入袖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你很失望?” “魔头休得多言!”声音已是气急败坏,“今日,我就要灭了你的威风,为我在天极宗一战中丧生的故友报仇!” 茶水沸腾,细尘升空,灵力犹如白色闪电在半空激荡,是法修祭出杀招的前兆。 下一刻,魔头却从屋内凭空消失。 法修还未出招,隐身法障便被无形之力撕出裂口,使他无所遁形。 白芒骤闪间,魔头如鬼魅般现身近前,速度快得令他根本无暇反应。 晏决张开手掌,指尖魔力凝作五道黑色细线,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取敌人的头与四肢。 法修没命躲闪,顾不得周身状况,慌忙之中朝着墙角花瓶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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