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为师的命令都要违抗吗?”她严厉道,“给我过去坐好!” 话音刚落,一股难言的滞涩感便从喉咙上涌,她下意识地掏出帕子,掩口咳了好几声。 少年面色一紧,仿佛被咳声牵动心中不安,抿唇静伫少顷,便默不作声在窗前那张榻上盘腿坐下。 而她甚至没有仔细查看帕子上的血色,便将它胡乱收入袖中,转身坐在榻边,声音却柔和一分,“把衣服脱了。” 少年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背着她平静地宽衣解带,将衣袍褪到腰间。 他的背上涂满碧绿的膏状物,带着令人掩鼻的强烈药气。 而在那些药膏覆盖之下,隐约是数道慑目的红色伤疤。 “亏那个医修自称是当世奇才,我怎么觉得他是在诓我?什么包祛百疤的神药,这都涂了整整七天了,为什么你的疤连半点都没改善?” 她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就要出门,却被少年唤住。 “徒儿可以再试下一种药。” “这些顶尖医修给的药,我全都让你试过了,到现在没见一个好用的。”她急得几乎有火从喉咙里喷出来,“难道我的徒弟就得背着这些难看的疤痕度日吗?” 少年僵硬地披好衣袍,微颤的语声却出卖了他正在竭力压制的情绪,“没人会介意的,徒儿……也不会介意。” “可是为师介意!”她陡然转身,冲回他面前,双手按住他微含的肩膀,“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你?凭什么都不等我说句话,在我还昏迷的时候就对你用刑!” 少年缓缓抬眸望她,眸中诸多情绪闪动,错杂难辨。 半晌后,他敛起目光,艰难开口,“是徒儿对不起您。是徒儿……害您受伤。”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明明是为师没有保护好你,才害得你枉受这样的惩罚。”她狠狠掐了掐眉心,又用力叩了叩额角,“不过你别担心,你背上的疤,包在为师身上。” 她脚步一转,折回灵花前,双手捧起花盆,近乎着魔般用目光描摹过每一朵花苞,“等到沐蝶花开花结果的那天,为师便会依照古籍上的方子,以沐蝶果入药,一定能为你除掉那些疤痕。” 穿过花枝的光线,在虞瑶眼中逐渐斑驳起来。 再定神时,她已经躺回客房的榻上,脑海中却仍充斥着梦境的零碎细节。 ……沐蝶花? 这个名字在虞瑶脑海中,像某种清脆的铃音,激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花,兴许是她那个喜欢养花饲草的师父,生前曾跟她随口提过吧。 但比起这种令她莫名亲切的灵花,她更在意的,却是梦中少年背上的伤疤。 要怎样的刑罚,才能在他本该光洁如玉的后背上,留下那样大片慑目的疤痕?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亲眼看到过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伤疤。 虽然他从未出现在她的梦里,但她每次梦到少年时,都会觉得少年与他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 那个人,与她梦中的少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梦到少年,与他的出现,究竟有没有关系? 想到晏决,虞瑶忽然清醒了一分。 自己昨晚明明与他出了门,还去了浮光岛,最后又是怎么回来的? 虞瑶困惑地揉着额头,正从榻上一手支起身体,恰好听到一声轻叩。 “谁啊?”她朝着门口唤去,但没有得到门外人的回应,正犹疑是不是自己听错,那道叩响却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虞瑶听清,声音并非是由门外传来,而是从窗外。 该不会…… 她狐疑地下榻走到窗前,刚拉开窗扇,便惊讶地看到小黑蛇的身影,“你怎么找来宁城了?” 蛇默默爬进屋中,在地上盘成一团,扬起蛇头,缓缓吐着信子,突然张开蛇嘴,吐出一只被蛇涎覆盖的小圆筒。 虞瑶两指捻着那只指尖大小的竹制小筒,在衣服上蹭去蛇涎,打开盖子,从中抽出一张卷成轴的纸条,上面只写着几个字。 “这是我的手下,它负责保护你。” 虞瑶僵着脸,重新打量蛇,只觉得蛇在她心中单纯善良的形象,因着那几个字,而瞬间崩塌干净了。 “原来你也是他的手下啊。”她挤出一个笑,异常尴尬地摸着后脑,“这么说,我能逃出魔宫,也是他的安排了……” 蛇上下晃了晃脑袋,显然是认可了她的猜测。 这个认知让虞瑶没来由地有些扫兴,却也让她不免唏嘘,“他还挺为我的面子着想的。我刚逃出来那几天,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一丝说不出的甜意从心底爬了上来,她不由地原地晃了会神,才又想起一件事,忙着问蛇,“那我之前跟你聊的那些,他岂不是都知道?” 蛇伏着脑袋,连蛇信都些微耸拉着,一副“我错了”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虞瑶紧张的心情瞬间便放松不少。 她坐回榻边,徐徐呼出一口气,望着窗边透入的天光,那些夜幕下的画面却一幅幅闪过眼前。 客栈院中的月色,宁城海岸的星光,还有雪兰树下的花瓣雨。 最后,定格在晏决那张面容上。 不过短短一晚,虞瑶却觉得好像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此时回忆起来,甚至比今早的梦境还要虚幻。 所以,他真的跟她说了那些话吗? 自己感受到的心跳,又是真的吗? 直到她在枕下摸到那根缀有扶桑花饰的金簪,虞瑶才找回些许实感。 这么细致的纹理,这么精巧的花饰……绝不是她能幻想出来的。 虞瑶对着金簪端详来端详去,忍不住将它捧在心口,仰头在被褥上打了个滚,旋即又想起,他说有事要先走一步的。 想来,是他在她困倦入睡后将她送回,只怕此时人已经不在客栈了。 她的心情一下子落回谷底。 离开房间将钥匙还给掌柜时,虞瑶仍是有些闷闷不乐。 大半身子藏在储物囊中的蛇却探出脑袋,用一双荧黄的眼静静地打量她。 “你别安慰我了。”虞瑶戴好帷帽,扯了扯斗篷,藏好蛇的身形,“反正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我可不会一直想他。” 刚对蛇说完,她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追来,转眼间,几道纤细的人影已将她堵在原地。 虞瑶无意在客栈逗留,只平淡地客套了一句,“有何贵干?” 那些少女同昨晚起哄追逐晏决的,似乎是一拨人。 她们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看这架势,颇有些问责的意味。 “你把小哥哥拐到哪里去了?” “公子昨晚跟你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把人给本姑娘交出来,不然你别想踏出这客栈一步!” “只要你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什么都好说。” 借着帷帽轻纱的掩饰,虞瑶懒得做出什么体面的表情,抬起胳膊,试图从这群小姑娘之间挤开一条缝,“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们问我也没用。” 为首的少女伸手在虞瑶肩上推了一把,气势汹汹道:“你这话想糊弄本姑娘?回去再修行五百年还差不多!” 只见少女反手扬起一根长鞭,作势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周围的小姑娘立刻不约而同地避开,个个拘谨地观望着。 虞瑶抚上额头,没能绷住笑意,“你当着姑奶奶的面使鞭?我看该回去修行的人是你!”
第36章 眼看少女缓缓抬手, 正要运鞭出招,一道黑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斗篷之间扑出。 没人看清它的动作,但所有人却在同一时间, 听到持鞭少女一声响彻客栈的尖叫。 青色长鞭砰然落地, 原本跋扈的绿衣少女一手捂住脖子,另一手指着虞瑶,“你对本姑娘做了什么?” 虞瑶瞥见小黑蛇缩回斗篷里,自觉好笑地对眼前少女摊手道:“搞清楚,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 “你!”绿衣少女气得语声发抖, 转而从旁拽过一人,扬起脑袋,咄咄逼问对方, “傻愣着干什么,快说, 本姑娘的脖子是不是破皮了!” 被她拽住的同伴迫于威慑,小心翼翼朝她脖子上看了一眼,旋即双目睁大,颤着指尖道:“我看到两个血印子……像是, 像是被毒蛇咬了!” “毒蛇?你最好是看走眼了!”绿衣少女咬牙切齿道,手指在脖子上一寸寸探过, 指尖终于在锁骨上某处停了下来。 她反复点过微微肿起的伤口,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惶恐,忽然间一手按住自己喉咙,大声呼号, “本姑娘被毒蛇咬了, 本姑娘是不是要死了!” 在众人的围观中,绿衣少女爆哭着冲出客栈, 连地上的鞭子都没带走。 过了数次呼吸的功夫,那群被她落在身后的少女们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提着裙摆先后追了出去,“别跑太快啊!跑得越快,毒发也会越快啊!” 眼看着她们像潮水般涌出,虞瑶不禁忐忑地掀起斗篷一角,垂下视线打量着储物囊。 小黑蛇正竖起脑袋,安静地朝她吐着信子,似乎是想得到她的夸奖。 虞瑶板起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不用这么尽责地保护我吧?那小丫头不过是挑衅了一句,就算她真要动鞭子,论资历,她哪里又是我的对手。你倒好,直接在她脖子上来了一口,要是闹出人命怎么办?” 说完,她伸出指尖,在蛇头上戳了又戳。 蛇卫任她这么指责,有些委屈地垂着脑袋,待她收回指尖,却扭头大张蛇嘴,从斗篷前襟之间吐出一只湿哒哒的小圆筒。 虞瑶不禁开始怀疑,蛇腹中到底还藏着多少像这样的玩意。 她皱眉捡起此物,抽出今日的第二张字条,上面依然是晏决的笔迹。 “它看起来吓人,但毒不死人的。” 虞瑶两手绷紧字条,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心中勉强安定的同时,却也不免讶异。 他是怎么想到写下这些话的? 简直就像是预测到她的每一个疑问,给她提前备了随身锦囊似的。 离开客栈后,虞瑶一刻也没耽误,转身奔赴求善堂。 巧的是,她抵达时,城中那位通晓灵植的高人刚刚远游归来。 “你好好躲一会,别吓到老人家。我等会再放你出来透气。”虞瑶嘱咐完小黑蛇,耐心等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在学徒的引见下,顺利见到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人抬手接过她递去的药瓶,倒出一片还算完好的雪兰花瓣,拈在指间端详许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世间的雪兰树大多绝迹,这最后一棵,恐怕只在浮光岛的掠影峰上才有。姑娘是去了天极宗的废墟,才得了这花瓣吗?” 虞瑶点点头。 “那里几乎什么都没了,只有那棵树还好端端的。我去看的时候,它还开了好多好多的花。”她甚至张开胳膊比划了一下,“要不是因为我亲手摘到这些花瓣,我恐怕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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