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这些,药翁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畅快之色。 方才那番话语饱含着某种积蓄已久的力量,不止虞瑶为之一怔,连晏决面上的神情也因此凝重起来。 男人的手在身侧缓缓握成拳又松开,好半晌,他才嘴角轻动道:“你说得不错。” 对药翁道出这言简意赅的五个字后,他又侧身朝着虞瑶淡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找你。” 语毕,他的身影便从屋中凭空消失。 晏决走得突然,走前神情又并不舒展,虞瑶心下隐隐忐忑,忍不住向药翁这个罪魁祸首斜去目光,“我还以为你是来气我的,你怎么把他气走了?” “老夫那是苦口婆心,何曾故意气谁了?待我回头找他谈谈。”药翁叹了口气,沉下目光,举高小手,隔空在她脑门上点了点,“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可听进去了?若你能及早悟了这些,不只对你好,对你们……都好。” “听是听到了。”虞瑶茫然伸手指着自己身前,“不过,我跟我徒弟怎么了?我跟他不是挺好的吗?” 药翁指尖一转,似乎是想点在自己脑壳上,做出先前那个带有挑衅意味的动作,可他小手一顿,最终只是无奈地将指尖顶在太阳穴上钻了一钻。 晏决和药翁先后离去,屋中只留下虞瑶一人。 原以为事到如今,这房间理当任她自由出入,可她在不同的时间,先后数次尝试以温和方式打开门扇,但门始终好似城墙般巍然不动。 门上的禁制,分明比她初次来到魔宫时有增无减。 虞瑶有些哭笑不得。 深暗的紫红天幕渐渐低垂,而晏决仍未现身,甚至都没有侍女路过门前帮他传个消息。 权当他是事务繁忙,虞瑶并未动用金簪传声,只是她来回踱步近一个时辰后,几乎已经要绷不住了。 就在她掏出金簪,打算名正言顺地打扰他一回时,窗上却传来熟悉的轻叩声。 “溜溜?”虞瑶不假思索地念出这个名字,转身走去。 只见蛇影正安静地映在窗棂纸上,当她跨回窗前时,禁制便打开一道口子,在小黑蛇通过半开的小窗钻入屋后,又迅速收拢。 蛇与她对上视线,矜持地吐着信子,在地上盘成一团。 虞瑶忍不住伸出食指,弯腰在它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摸了摸。 小黑蛇微仰着头,顺从地蹭了蹭她的指腹,随后却偏过脑袋,脖子有节奏地晃了一晃,蛇口克制不住地张了张。 虞瑶连忙退开三尺,果然如她所想,小黑蛇在这一串动作之后,便将一只沾满蛇涎的小圆筒噗地吐在地上。 这回的字条上,仍是只有一句话。 “我先前走得匆忙,忘记解开禁制了。” 虞瑶嘴角僵了一僵,再俯眼看去,只见小黑蛇弓起脖子,低着脑袋,连蛇信也半耷拉着,像是要代它的主人任她责罚的模样,不禁蹦出一声笑,“你家主人托你回来传信,就为了告诉我这个?那他什么时候过来帮我解开门上禁制,我都快闷死了。” 蛇旋即晃了晃脑袋,蛇腹上的鳞片微微张合,转眼间,又从口中吐出一只湿哒哒的小圆筒。 虞瑶手上还夹着上一张字条,此时已有些控制不住地眼角轻抽,俯身捞起小圆筒,抽出今晚的第二张字条。 “不过你别担心,它会帮你开门。” 她读完这行小字,再看向蛇,连眼皮都在跳,“你家主人有那功夫准备这些字条,他就不能亲自来见我吗?” 可她话音刚落,小黑蛇却仰起脑袋,口中艰难地发出咔咔声,荧黄双眼些微失神地瞪着上方,蛇信猛地一弹。 虞瑶眼睁睁看着,第三只小圆筒被它吐在地上,还带出一截来历不明的小骨头,整个人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杵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动一下。 小黑蛇委屈巴巴地围着她爬了一圈,低头把骨头吞回腹中,接着叼起那只小圆筒,伸长脖子想递给她。 虞瑶木着脸,僵硬地接过蛇嘴里的物事,耐着性子取出其中字条。 “今晚戌时,亭台一见。” 居然是他的邀约。 “有什么话非要拖到大晚上,还专门在魔宫的后花园说!”虞瑶咬了咬牙,同时把手中三张字条都从中狠狠撕开。 待到小黑蛇解除门上禁制的那个瞬间,虞瑶捋起袖子,指节掰出轻响,“我倒想看看,你家主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凭着先前的印象,虞瑶在魔宫一路疾行,于诸多魔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近乎风驰电掣。 驻守在魔宫与后花园之间的两员魔将,虽也被她气势汹汹的身影吓得不轻,却到底比魔兵反应更快,手中大斧一晃,意图拦住她。 就在这时,紧随她身后的蛇卫却扬起脑袋,毫不留情地朝着两人先后啐出一道法诀,当场便将他们连着手中大斧一并定作雕像。 虞瑶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只是顶着一头怒气冲进后花园。 大片扶桑花在晚风中摇曳,如火焰在夜幕下燃烧,她却像一道红色流光窜过其中,所经之地,萤虫成群惊起。 虞瑶远远望向尽头亭台,却没看到男人的身影,这才气喘吁吁停下脚步,在花圃中央迷茫环视。 “你怎么提早来了?还有一刻才到戌时。” 随着男人的话音在身后响起,虞瑶只觉一件厚重衣物落在自己肩上,侧眸看去,才发觉那是他身上的黑色绣金外袍。 男人的外袍对她而言长了一截,下摆正有些尴尬地落在她的脚边,但却很暖很踏实,上面还带着令人舒心的冷香。 只是,明明这不是晏决第一次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早在宁城海边他就已经做过类似举动,可今日她体会到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局促感,却在此刻更加强烈地袭上心头。 “干嘛突然把衣服给我。”虞瑶转过身,小声嘀咕了一句。 “魔界清寒,我看你一路又走得很急,怕你吹风受凉。”晏决抿了抿唇,“你若嫌衣服不够暖和,我再帮你取一件。” “你不许走!”虞瑶赶忙去拽他的袖子,可匆忙之中却准准抓住他的手,指腹相贴间,她从指尖到肩头都不由战了一战。 “我没打算走,只想隔空取件衣服。”晏决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俯首,“怎么了?” 虞瑶这才慢了一拍地反应过来,以他的能力,自然不必像她一样劳烦腿脚,别说是魔宫里的一件衣服,即便他要去修真界取回谁家镇宗之宝,大抵都只在弹指间。 她默默点头,下意识地抬首看去,男人的视线从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间透出,正一丝不苟地落在她的眉眼之间,挺拔的鼻梁离她很近,近到她不用定睛,便能看清那上面一道微微隆起的精致驼峰。 而他形状美好的唇只是看着,便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花瓣的和软。 这一瞬间,自己在茯苓宗那晚的所作所为突然从眼前浮现,虞瑶恍然大悟,从上元宗来到魔界之后,她为何会感到无端局促,且还越来越局促。 她竟然主动亲了自己的徒弟…… 可她怎能对向来乖巧温顺的徒弟,做出如此禽兽之举啊!
第68章 虞瑶偏过脑袋, 在清凉夜风中猛吸几口气,旋即在心中说服自己,她在茯苓宗那一晚记忆尚未恢复, 对晏决曾是自己徒弟一事并不知情, 哪怕她当晚对他做了什么糊涂事,也不应该为此而自责。 只是,想到自己的徒弟从曾经单薄秀气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高大俊逸的男人,虞瑶的心跳就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似乎没法在他面前维持住最基本的冷静。 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的节奏,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越是想要调整心情, 就越是感到焦躁,不多时, 身体上的表现甚至还更加明显了,竟不由自主地一会冷一会热,简直像是突然生了病一样。 可即使她确实不如寻常修士身体稳健,也绝不可能仅仅因为在夜间吹了短短一炷香的风, 便立刻显恙。 晏决似乎看出她的异状,一只手微蜷着靠近她的脸, 柔若无骨的手指小心翼翼试过她脸上的温度, 轻声问道:“你不舒服么?” 虞瑶没有说话。 她定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连脖子也没转过半分, 却俯下视线, 死死盯着视野边缘那只白皙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有时候真是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属于男人的手。 她毫不怀疑,这只手无论做什么,都一定是赏心悦目的。 可一想到这是她徒弟的手,而她徒弟的手正贴在她的脸上,虞瑶心里就一个咯噔。 哪怕她先前没能认出晏决是她的徒弟,但晏决自始至终,难道也忘了她是他的师尊吗? 失忆的人,明明又不是他啊! 他之前怎能放任她做出那些举动,却不加以阻止呢! 晏决仍在专心探着她脸上的温度,没有留意到她僵硬外表下掩藏的巨大波澜,此时正神色自若地将手挪到她的另一侧脸颊。 眼看他的手在余光之中缓缓移过,虞瑶却在心里分外紧张地击着一面小鼓,而当鼓声越敲越快,直到达到巅峰骤然停止的一瞬间,她便再也按捺不住,陡然抬手撇开他的手腕。 晏决手上动作一顿,神色也是一顿,迟疑道:“怎么了?” “先前药翁不是已经确认过,我现在没事了吗?”虞瑶挤出一个体面的笑容,咬字时用了点力,力图让他听得清清楚楚,“徒弟啊,你就别替为师操心了。” 她的视线在他的面容上谨慎打量,想看他在听到那些师徒间的称呼后,会有什么反应。 晏决收回手,目光里闪过一丝愣怔,可他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模样,甚至还朝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师尊这样说,是怕徒儿会担心么?” 由他口中说出的师徒称呼,却毫无疏离感,反而带着一种别样的亲昵。 他甚至还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轻柔地替她拨开额前一缕碎发。 夜色之下,萤虫正悠哉悠哉地围绕着他们飞舞,有几只还颇为大胆地从他们交错的目光之间穿过。 那一点一点莹绿的光芒在晏决的面容前闪烁,借着这一盏盏忽明忽暗的小灯笼,虞瑶能清楚地看到映在他眼里的女子身影。 那分明是不知所措的她。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黏着,萤虫好像感知到什么,先后从两人之间划着小圈飞走,虞瑶感到晏决的呼吸近了,他英气的鼻尖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而他的睫羽几乎下一刻便能戳在她的眼皮上。 她不假思索地把他往后推开三寸,本能地想让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离自己远些。 随后她缓过神来,却看到自己居然正用一根手指顶在他的额心。 甚至还在那里顶出微微的红印。 晏决面色凝滞,温润的瞳仁左右微晃,看上去很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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