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为何会因这样卑贱的人,而烫伤了胳膊?!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恼火。 她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元笑的脸上。 元笑被亲手拉扯大的妹妹打得脑袋一偏,脸颊骤然泛起好深好大的一片红,又烫又疼。 她可真的是使了很大的力气。 他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元无忧。 元无忧也看着元笑。 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正眼看着元笑,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冰冷。 “你听不懂人话的吗? “你没长脑子,蠢笨至此吗? “我不想见你,你看不出来吗? “非要我当面,亲自告诉你,我永远都不想见你,你才能听明白吗? “那好,那我就告诉你。 “你卑贱,丑陋,无能,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 “我总算摆脱了你,你竟还非要缠上来。 “何等厚颜无耻! “连带我也丢尽了颜面! “你活着本身,就让我丢尽了脸! “所以,给我滚,从我的视线之中——”她看着他,眸子里冒着火,一字一顿,“永远消失。” 元笑愣愣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阵儿…… 有很长的那么一阵儿…… 他似乎听不懂自己的妹妹在说什么。 无忧……在对他说什么…… 是他又惹无忧生气了吗? 这一次,无忧是……因何而生气的呢? 是因为…… 是因为…… 他的存在…… 本身…… 吗…… 元笑缓慢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真的是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领会了无忧的意思。 他还被绳子捆着,狼狈而不体面地站在远处,只觉得哪怕领会了她的意思,也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又或者是…… 不敢反应过来。 无忧,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而恼火的……吗? 无忧,亲口说了,她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吗?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慢慢地开了一个洞,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 那个洞越来越大,灌着冰冷刺骨的风,刮一下就疼。 他缓缓地低下头,面白如纸,竟像是个死人似的了。 齐家的公子,在旁边看了好一出戏。 一直到戏散场了,他还意犹未尽,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戏后的表演,看着元笑魂不守舍的模样。 一直到看得尽兴了,他才笑着挥了挥手。 “行了,没听见吗?我的宝贝娘子都发话了,还不快把这位‘公子’,”他语调中带着愉悦的讽刺,“请出去。” 元笑被丢出了齐家大宅。 厚重的大门关闭,隔离出内外两重光景。 元笑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再没有了日日站在此处拦人的精神头儿。 活像条丧家之犬。 过了好一会儿,家家户户传来了晚饭香,到了饭点儿了。 元笑本能地,无意识地爬起来,心里想着,糟了,迟了,得赶快买菜了,不然无忧要饿肚子了。 下一刻,他意识到无忧已经将他赶走了,又茫然地站在原处,不知该做什么了。 天大地大,仿佛无处容身。 卑贱。 丑陋。 无能。 丢脸。 永远消失。 每一个字,都仿佛仍在耳边,振聋发聩。 元笑颤抖着,颤抖着,竟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站也站不住,缩在地上,呜咽出声。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说来,自打第一眼见到元无忧,元笑就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甚至不能说只是一种“亲近感”。 爹娘将无忧捡回来的时候,无忧才三岁,事情都不记得的。而他也不过六岁,也是尚不懂事的年纪。可从那时候开始,单单看着元无忧的脸,他就懂得把无忧抱在怀里,哄她不哭。那会儿他才多大呀,他就知道要漫山遍野地给她寻摸好吃的,都给她吃。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单单看着她。 单单只是知道“那是她”。 他就会这样做。 好像上辈子就认识她似的。 莫名其妙的,毫无原因的,他就会打心底里地对她好。 他一心对她,把他捧到心尖上。 父母早亡,他小小年纪要养活两张嘴。家里最难的时候,他连谷糠都吃完了。他自己日日饿得发昏,两日才食一餐,吃的都是些喂畜生的东西,可就在那个时候,他也要想办法让她吃上白米饭,一日三顿,顿顿不落,绝不肯少她一口吃食,甚至不肯让她吃的不好。 他还要哄她多吃。每一粒米都来得那么艰难,他还怕她吃少了,长不好个子。 后来,难处撑过去了,他仍未有过一日放松。他日夜做工,拼了命地卖苦力,三九天忍着冻疮,三伏天忍着中暑,不分冬夏累到直不起身子来,就为了赚钱给她最好的,让她穿好衣服,吃好东西,让她去最好的地方读书,还怕她让人瞧不起。 他做这些事,从未想过要她感激或是如何。他只是想为她做而已。 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那种与生俱来似的好感,那种让他把自己的一切,连带着自己都拿出来献给她的好感,究竟来源于哪儿?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她值得最好的。 他只是单单看着她,就会自然而然地为她竭尽全力。 他只是……心里都是她。 他真的……真的,是竭尽全力地好好对待她的…… 他从未有一刻要求她有何回报或是感激,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他的眼泪掉得停不下来…… 这一回……分明没有缘由的……他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这一回……?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中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个词,好像在遥远而未知的过去也曾发生过什么似的。而那时,他知道她本来就应该恨他,她是有理由的。所以,他甚至甘愿把自己送去给她出气,生怕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在心里憋坏了。所以那时,无论她怎样对他,他都不会像此刻一样伤心。 他不知自己的脑中为何会忽然冒出这些奇怪的东西,可再细想,就什么也想不出了。再想,便就连刚刚回忆起的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像那一瞬间的迷思从未存在过。 他只是因此时此刻,觉得心如刀绞。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元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回过神时,他正坐在自己的被褥上。 他盖的房子小,房间不够,家具物什也不够,他就什么都先给元无忧。 房间只有一个,是元无忧的,他没事不会乱进。 床只有一张,他给无忧睡,自己就睡在她门口的地上,夜里给她挡着风,也免得她有事叫不来人。 一直到如今,她出嫁数月了,他也没有搬进房间,更没有搬到床上去。 一来,毕竟是兄妹。无忧睡过的床,他再去睡,终归不好。 二来……只要他不睡那张床,只要他还一直睡在门口,他就感觉,好像无忧还在家里。 从未出嫁。 元笑低着头,怔怔地发呆。 像是个空壳。 恍惚之中,像是有人来要债的。他为了无忧的嫁妆,借了好大一笔钱。后头又总去找无忧,没能及时做工还上。 还挨了不少打来着。 如今,他又挨打了,却总好像觉不出疼。 也没有应付的心思。死鱼似的待在那里。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债主好像自己把钱找到了。正是齐家……正是无忧给他的钱。 他迷愣愣地看着他们拿走的钱,这才些微有些晃过神来,伸手拉他们:“别拿……” 那不是他的钱。 他不想要那笔钱。 他养她长大,不是为了要钱。 她给他钱,就是意味着要和他断绝关系的…… 他不想这样。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 …… 可她已经断了。 有没有这钱,都已经断了。 想到这层,他又愣愣地坐了回去,不再阻拦了。 元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很多天。 心肝尖上的姑娘,用最伤人的话,与他断绝了关系。 他付出了无数,换来的只有她厌恶的目光。 哪怕厌恶也好,她还愿意看看他也好。她却就这么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 连让他看上一眼都不肯。 她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这竟比她伤害他更令他感到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痛苦。 好在,在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后,他还是站起来了。 他刮去了胡子,勉强给自己拾掇出了人样,慢慢地去找了份工做。 他的内心最深处都被刀子拉出了大洞,但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活着。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他是被人好好地教育过的。 那人的面容总是冷冷的,却其实连一个任性的小姑娘都奈何不得。 他教他武艺,教他生存,也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 他将他教育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教他正直,上进,不颓唐。 他从未正面照本宣科,却潜移默化地将他教养成了这样的男人。 身处于这个世界的他,对过往的一切没有丝毫记忆。可过往的一切,却又早已深入他的骨血,自然而然地带着他滚滚向前。 正如他本能地将元无忧放到心尖上宠爱。 正如他纵使心碎成碎末,也仍旧会慢慢地站起身来,继续生存。 他没有了过往一人三份工的力气,却仍旧缓缓地攒了些钱来,收进了家里的小木盒。 那原是元无忧的首饰盒,装着的是家里最昂贵的东西。那都是他怕她被同窗看不起,拼命攒钱给她买的,买得很吃力。 出嫁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屑于带走。 可那都是她的。 他就把攒起的钱也放了进去。 他做饭,仍会习惯多做上一份。 说不定无忧那日只是气话。 说不定……她哪天改变了主意,会回家省亲呢。 他多做的饭永远不会有人吃。他就会在下顿自己吃掉,再做新的留着,留到饭点过去。 永远不会有人来的。 他心里空落落得疼,却阻止不了自己毫无意义的举动。 后来……就算那么难过,就算那么那么难过,他还是很想念元无忧。 他不敢大张旗鼓惹她厌恶了,就又偷偷去爬齐家附近的树。 仍旧是一无所获的。无忧好像真的很不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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