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客气地骑了齐家的马,带她回了家。 说来,其实是有很多不寻常的事的。 普通人闯入高门,一路无礼,竟没让人打出去。齐家可是为所欲为到一壶滚水浇到他头上都不怕官司的,怎么会忽然对他如此纵容。 元笑骑着齐家的马来回,也并没有人与他计较。 这个“世界”,达到了它的目的,便悄悄地做出了一些简化。 反正元笑也根本无心注意这些。 他带着妹妹,一路赶回了家中,将妹妹放到了她过去的床上。 他只得泥屋,屋里给妹妹用的却都是好的。床是大床,床上的被褥都是棉花的内芯,棉布的布套,又厚又软,很舒服的。 他细心地让妹妹躺到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又生了炭火,把小小的房间烧得舒适又暖和,比齐家那个华丽而阴冷的房间要舒服到了哪里去。 安顿好了妹妹,他就急急忙忙地去找大夫。 他找来城里最好的大夫,紧赶慢赶地给元无忧看病。 还好。确实不好治,治起来又贵又慢。 但是能治好的。 能治好就好。 元笑心里松了口气,忽然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送走了大夫,一面盘算着多少钱能治无忧的病,之前辞掉的工作还能不能捡回来,一面买了药炉回来,生火煎药。 在药刚刚煎好的时候,元无忧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元笑是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元无忧的动静的。她才睁眼,他马上就看见了,连忙跑了过去。 “无忧,”他轻声唤她,“饿不饿?” 元无忧缓慢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两月没见的泥屋,皱起了眉头。 元笑怕她想出原委,连忙一通抢白,道:“对不起,哥哥听说你病了,太着急了,就把你抢回来了……齐家还非拦着呢,是哥哥太固执了。对不起,无忧,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哥哥一定照顾得比他们好……他们能照顾你的机会太多了,这次就让给哥哥一次好不好?对不起,无忧,对不起,别生气。哥哥真的照顾得比他们好。” 他假称是自己把她抢回来的,可又怕会让她生气,只好不住不住地道歉。 元无忧没回他的话。 片刻,她嘴角提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道:“我被休了?” “怎……怎么会呢?”元笑一惊,不停否定,“怎么可能?无忧这么好,哪有人会这么做?就是疯了也不可能的呀。” 元无忧的心气有多高多傲,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他真的生怕她知道,动了怒。 就是知道,起码也得等病好了再知道。 可元无忧一直都是很聪明的。 她的眸子里,早已满是愤怒、不甘,以及难以言喻的屈辱了。 傲慢如她,怎么可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 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她忽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元笑被她惊得弹簧似的弹起来,一面把她扶起来拍背,一面抻着胳膊把药壶够了过来,将刚煎好的药倒入了碗中。 那药才刚煎好,药碗都烫手。他怕烫到无忧,用勺子舀出一口来,轻轻地晃动着放凉。 他怕无忧嫌弃他,不敢给她吹。 见瞒不过无忧了,他只好用真实的想法哄她:“无忧……无忧,那家人不是好人,我们瞧不上他们,好不好?我们瞧不上他们的。要是再来一次,哥哥死都不会让你与他成婚的。他们不配,真的不配。无忧,我们不要他们了,好不好?” 说着,他见勺子里的药凉了下,便小心地送到元无忧的嘴边:“小心,烫。” “不配?不要?”元无忧理也不理他的药,声音尖利了起来,“那谁配?你吗?我应该如何生活?活在这个破泥屋,和你这样的人沦为一类吗?!”说着,她怒从心头起,一把掀翻了他手中的药碗。 滚烫的药,顷刻全都泼到了元笑的身上,让他半个胸膛都冒出了热气。 他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负痛闷闷地哼了一声。 元无忧不自觉地愣了一下。她倒没打算这么对他。 意识到了她片刻的怔愣,元笑连忙极温和地提起唇角,轻声道:“没事。不烫。” 他将身上的药液草草擦了擦,心疼无忧这么难受,还没能马上喝上药。 他看着元无忧苍白的小脸,看着她眸子里的屈辱不甘,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身上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做什么都好,他只想让她舒服些。 他想给元无忧拉好被子,对方一把甩开他,看也不愿看他。 他微微迟疑了下。 他微微迟疑了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她的床边曲下膝盖,跪了下去。 无忧心高气傲,不愿与他这样的人为伍,他是知道的。 她骤然摔下来,心里一定很难受,他是知道的。 如果能让她舒服一点…… 他缓缓地开口:“没有。你和哥哥不是一类的…… “以后……哥哥就是你的下人。 “你现在还年轻,还来不及往上走,所以只有哥哥……只有我一个下人。虽然丑,但还可以用。 “以后,等小姐长大了,变得厉害了,就会站在很高的地方,有很多很好的下人了。 “可是现在,小姐还年轻呢。 “所以,就让属下先给小姐盖上被子,煎好药。小姐就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等以后病好了,小姐又这样厉害,一定很快就会站在最高处的。 “好不好?” 元无忧不由得转过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傲慢,是浓郁到足以充斥她头脑中的每一个角落的。 她在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地认定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与她根本就不在同一层次。 可就算如此…… 可就算如此…… 这个含辛茹苦把她养大的男人,真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自称是她的仆人。 她说不出自己的感觉。 她从不觉得任何人成为她的仆人是不对的。她的傲慢是无与伦比的,没有人不能跪在她的脚下。 那么此刻……她的感觉…… …… 她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 …… 啊…… 是心疼。 心疼他的卑微。 心疼他付出无数辛劳,将她捧在手心养大,却从未得到半丝回报。最后,最后,还要为了能让她高兴一点,跪在她的脚下。 她傲慢如斯,哪怕亲口要求他跪下,其实也并不奇怪。 可他是主动的。 而她在极致的傲慢之中,竟忽然从他的角度看了出去,从他的角度,对他感受到了心疼。 仿佛看穿了她的不自在,元笑再一次极温和,极温和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他说。 “你能高兴,就是哥哥求之不得的事。” —— “世界”碎裂,刹那间化为一片纯白的虚空。 所有虚拟的人、事、物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真实的元无忧和元笑留了下来。 而在同一时间,跪在她面前的元笑,也顿时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不再处于梦境了。 元无忧静静地坐在原地,脑中的“傲慢”飞快地消失。 她回到了正常时的样子。 她看着倒在她面前的男人。 * “用梦境试探?” “是的。元笑嘴巴严得像是给自己加了什么禁制,无论如何不肯叙述当年的经过。”徐慎之道。 “不是因为当年的经过人尽皆知,没什么可说的吗?”元无忧凉凉道。 “不管怎样,此人是要在小姐身边长久地待着的。”徐慎之道,“总要先摸清楚,此人会不会再横加背叛。” “直接弄死,他还能怎么背叛?”元无忧冷冷道。 “圣上的人,圣上的人。”烟罗不得已再三提醒她。 “所以,不如就用梦试试。”徐慎之给出了这个提议。 “就试他……在各种各样的情形之中,是否会背叛小姐。”徐慎之将桌上的泡泡水往里推了推,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思索道,“小姐方才说的没错。此人与小姐是有渊源的,这些年又着实吃过不少苦头。人在苦痛之中,总会幻想美好,最善这山望着那山高。因而这些年,难保他是不是早在心中将小姐与师父美化成了什么不寻常的样子,又是不是因此才存有几分温顺与忠诚。 “仰仗他对镜花水月的依赖,是绝不可靠的。 “更何况,若是曾经背叛过一次的人,必然不能以寻常的程度作为试探。 “所以,我们需要更加……更加严格一点。” 元无忧兴致缺缺,拿竹管吹着泡泡,并不捧哏。 烟罗便善良地开口,给徐慎之挽尊:“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让小姐变得并不美好。” “甚至不止是不美好,而是……丑恶。” “我的异能,是创造足以乱真的梦境,也可以对梦中人做些改变。”过去,元无忧总睡不好的时候,徐慎之就曾经调整过她在梦中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师父,从未遇到过元笑。 只要是在徐慎之的梦中,操纵记忆,甚至操纵人格,都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就让我给梦中的小姐,加上人性的劣根性。” “不是一点点,而是千倍万倍,极致的劣根性。” “让小姐不再这样,”徐慎之的目光下意识地柔和了一些,像是父亲在看令自己感到自豪的孩子,“讨人喜欢。” “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他。” 这听起来,感觉并不靠谱。 人会喜欢,或者忠诚于另一个人,通常都是源于这个人的人格魅力,源于此人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是值得的人。 如果简单粗暴地将一个人变成恶人,再试探他人对此人的态度…… 简直就是必输的游戏。 人,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与人相处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去考验他人。 “这能行嘛。”烟罗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是小姐变成了坏人,我可没法保证我还会喜欢她哦。” “不会喜欢,但会背叛吗?”徐慎之问道。 “嗯……得看你说的‘背叛’指的是什么意思了。”烟罗道,“要是走掉就算背叛的话,确实会走的呀。如果小姐很坏,我干嘛还要留着。但若是出卖什么的才算背叛的话,看在和小姐往日情谊的份儿上,我当然不会出卖或是伤害小姐的。” “没错,就是这样的试探。”徐慎之道,“看他能够做到哪一步。看他在各种情形之下会如何对待小姐,看他在小姐变得很坏的情况下,只是离开,还是背叛,或是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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