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不喜欢回忆以前的事。 可过去的记忆太过细碎,细碎到融入了骨血,总是忽然出现惹人厌烦。 另一头,十年没有碰触元无忧的元笑,竟也并不觉得怪异。 他只是极小心地抱着无忧,将她托得稳稳的。他用肩膀托住她的脑袋,用手臂贴着她的脊背,要她像躺在榻上一样舒服。 然后,他才在这份小心翼翼之中忽然意识到,无忧长大了。 她的个子好高,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虽然曾悄悄地藏在远处偷看过她无数次,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第一次产生她真的长大了许多的实感。 真好。她好好地长大了。 元笑抱着无忧,尽力不紧贴着她,免得惹她厌烦。 而后,他轻身踱步,几个步子几下闪身,便就像是一片不起眼的落叶,融入到了背景之中。 紧密,又毫无存在感地跟了上去。 元无忧几乎是愣了一下。 他竟有这样的身手,就算是跟着她,也绝不会被她发现的。 那么,他过去有没有这样跟踪过她?然后再将她的所有讯息传给监视她的人? 元无忧忽然感到了万分的不悦。 元笑却对此无知无觉,只知道竭力使出自己的本事,为她做事。 ……虽然他确实跟踪过元无忧就是了。 在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他却真的很想念她的那些年。 车队嘚嘚,行到了一处几乎没什么人的地方。 环境安静下来,就衬得车中婴儿的哭闹更刺耳了。 那班主见四下无人,终于忍无可忍。 “谁去把那玩意儿扔了!老子头都快让丫吵炸了!”他说着,一把掀开车厢的帘子,伸手就要去够那婴儿。 从元无忧的角度,正好能透过车门看到车厢里的样子。 车厢里,那婴儿竟是被元生抱着的。 他稳当地抱着那婴儿,笨拙地试图哄他入睡,竭力想让他不再发出声音。可他毕竟自己都是个孩子,对哄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显然力不从心,无论如何都没能止住那婴儿的哭泣。 难以想象,元生竟会作如此表现。 元无忧见过的他,分明是一副眼神阴毒,戾气满脸,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模样。 而现在的元生,非但没有什么戾气,反而显得有些过分的怯懦。 班主骤然闯进来,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婴儿的啼哭声更响了。元生也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缩着身子。 在班主的怒吼声中,他看上去害怕而又无措。 “把那玩意儿给我!”班主扯住婴儿的包裹,试图把它往外扯。 元生仍想抱着那孩子,却哪里比得过成人的力气,一个不小心,怀里的包裹就被扯了出去。 在这样激烈的震荡中,那婴儿就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班主扯住那婴儿,四下找了个角落,抬手就要往地下摔。 而元生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把就抱住了那个孩子。 “别……”他死死地盯着那孩子,抱着孩子不撒手,“别……” “给老子松手!”班主气得冒火,拼了命地拉扯。这小子却好像忽然生出了千斤的力气,愣是没拉动。 反倒那婴儿,被拉得痛了,哭嚎得更加刺耳。 眼见着再嚎都要嚎来人了,杂耍班子里,也终于有人过来打起了圆场。 “算了,算了,”他走过来,拍了拍班主的肩膀,“三伢还小嘛,别这么凶。”
第32章 见到有人来打圆场, 元生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盯着走过来的大人看。 班主正在气头上,本不想理睬打圆场的人。可拼命拉了几下都没能拉动——这小子多半用了异能——班主到底是嫌烦了,先松开了手。 那男人便颇有几分圆滑地安抚着班主的脾气, 道:“哎呀, 和这么小的伢置什么气啊?小孩爱养点东西多寻常的事。” 说完了班主, 他又转到另一头,对元生道:“你也是!班主好心把你养大, 和你亲爹没差。你就这么孝敬他?不让你养你就别养了嘛, 非犟。猫儿狗儿也就算了,还养个人……养两天就算了, 这还没完没了了。这哪儿能怪班主生气呀?” 他说着, 端详着元生怀里的婴儿, 又是很嫌弃的模样:“看看这,瘦儿吧唧的, 还是个女伢,卖也卖不了几个钱。赶快找个地方扔了吧, 拖来拖去也没个头……不行今天就扔吧,就今天。乖点, 啊,别总惹班主生气。” 他听上去像是大人小孩各打五十大板, 可话里话外都是让小孩听大人的话。 听大人的话, 丢掉另一个孩子。 元生眼中的希望终于破灭。他低下头,仍抱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哪儿也不看。 “这小子, 真是犟, 怎么就能犟成这样。”见他这样, 就连打圆场这人也被他气得直叹气。 “惯得多了,打得少了。”班主的脸色阴沉沉的,下了个结论。他被气上了头,人反而不爱吼了,猛地一转身,转回车队里去,顺手就拿了根挺粗挺粗的棍子,气势汹汹地往回走。 这一看就是要打人了。 “诶诶诶诶诶!班主!班主!”打圆场的男人连忙把他拦了下来,挡在他的前头,低声提醒,“您糊涂啦?怎么能打呢?您忘啦?一会儿表演还得指着他呢啊!” 然而,此时的班主哪儿是那么容易被拦下的。他可是这杂耍班子的头儿,若是连个八岁的小孩都收拾不住,这一班之主的面子还往哪儿搁?这么想着,他一把撩开打圆场的,提着棍子就要过去。 “诶诶诶!”打圆场那人的脑子却很清楚,深知绝不能这时候揍这小孩。毕竟—— “钱啊,钱!”他拦着班主,压着声音死命地提醒,“刘员外说给多少钱,您忘啦?给刘员外演高兴了,打赏有多丰厚,您忘啦?” 一听这话,班主愣了一下,竟刹那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元生,狠狠啐了一口,到底是收敛了怒气。 看着元生在原处畏畏缩缩的模样,他甚至忽然又有些担心,斥道:“今晚好好干,听见没?!干得不好,饶不了你小子!” 今夜的演出,是他给刘员外量身定制的。他有着绝对的,十足的自信,定能大获成功,拿到数不清的赏钱。 绝对不能让这小子掉了链子。 元生仍缩在原地,抱着怀里那个除了张嘴吵闹浪费粮食还有造粪之外屁用没有的小东西,不言不语的。 见他这样,班主更怕他不好好干,终于遥遥地指了一下那婴儿,道:“干得好,我就让你养这玩意儿。” 话音一落,元生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班主。 “……真……真的吗?”他急切地开口。 “真的!”班主颇不耐烦地落下了一个承诺。 元生便兴奋得小脸通红,先前的恐惧压抑,甚至是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愤忄……懑,全都一扫而空了。 他抱着孩子,兴冲冲地上了车。 “好好干啊!”想着自己的赏钱,班主颇不放心,再次强调。 “好!” 车队嘚嘚,又启程了。班主被嘈杂的哭声烦得不行,狠狠地骂了两句脏话。可想着将要赚来的钱,他的面色又舒缓了许多。 算了,有钱赚,总得有点牺牲。哄着摇钱的小崽子高兴,才能摇着钱啊。 元生抱着那小孩,喂了半路。也不知道是总算吃饱了肚子,还是终于哭得累了,那婴儿总算停止了啼哭。她看着元生,看着看着,竟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元生眨着眼,懵懵懂懂地看着那个笑脸。 他摸了一下那孩子软嫩嫩的脸颊。 车轮滚过,带着车队一路进了城门,来到了城里的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 那确是一户有眼都能看出有钱的人家。偌大的宅子,得左右眺远才能望着头。朱漆的大门,气派的石狮,大门上头挂着个金光闪闪的大牌匾:刘府。 班主左右晃着脑袋,望着这敞亮气派的大宅子,心里头那是止不住的向往。 什么时候,他能带着老婆孩子,住上这么敞亮的大宅子?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吐出去。然后,他走上前去,恭敬地叩门。 大门打开,班主看着开门的护院,脸上的笑意谄媚:“劳烦您报一声,我们是员外叫来的班子。” “哦。”街头卖艺的戏子,向来得不着人的青眼。作为大户人家的使役,应门的护院自然更看他们不上,言辞之中很有几分掩不住的傲慢,道:“外头等会儿。” 说完,竟又把门给扣上了。 “妈的……”班主低声怒骂,“狗眼看人低。等老子以后发达了……” 大门阖上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打开。门后的护院扬了扬下巴:“进来吧。” 越是有钱的人家,越是讲究些待客之道。 哪怕只是些下九流的艺人。 领路的小厮安排他们去马棚栓好了马,而后将他们引入了府中。 这刘府,他们其实也过来好几回了,但每一次都忍不住仔细看看这在府里硬造出来的小河流水,还有水上的石桥。 刚来的时候,班子里还有人问呢,这刘员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在家里弄出条河来挡路,然后再脱裤子放屁造个桥。 老家的江河,挡着路多么难走呢,都没人给造个桥。 可是真走上了那座桥,就是再不懂些雨打枯荷意境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河呀,搭着这桥,是真漂亮。 真是让人羡慕。 班主摸了摸小桥的栏杆,像摸老婆似的揉了两把。 “诶!”那小厮看见了,忙制止他,“别摸脏了。”多难擦的。 班主脸色一变,收回手去。 众人先被领到侍人们吃饭的饭堂,得了招待,狂餮了一顿好饭。 就连那从不受人待见,拿米汤养大的婴儿,都得了些稀奇的羊乳粉。招待他们的小厮见元生直勾勾地盯着乳粉瞧,随手就给他装了一袋,好像这稀罕玩意儿根本就不要钱。 钱呐,多好的东西。 班主舔着满嘴的油水,看着这亮堂堂的房子。 钱呐,多好的东西。 酒足饭饱,一班子的人都热热闹闹,心情爽利得不行。 有人闲着没事,逗弄起元生来,笑道:“诶,三伢,班主都说让你养这小东西了,这不得给她起个名儿?你想起个啥名儿?” 本是一句随口的逗弄,没想到,这小孩竟真上起心来,开始闷着头,冥思苦想。 逗他的人的目的倒是圆满达成了,嘻嘻哈哈地笑。 此时,元无忧他们…… 在树顶上。 树顶确实是个好地方。视野宽阔,又不容易让人发现。在小时候,元无忧就很喜欢上到树顶,元笑总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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